空气里弥漫着纸钱焚烧的味道。
一屑火随棍子搅开，灰堆里引了风，火又烧起来，搪瓷盆里乍生出一条红舌头，贪婪吞吃着。
季大强默默扫了一眼火盆，瞟向供桌上的灵位，静待林妙菡发话。
林妙菡擤擤鼻子，一言不发，脸上少有显露疲倦。
“舅舅，为什么只说傲雪，我呢？该做什么？”
林颂欣问出这句话后，林辩真骤然沉默，脸上的表情奇怪，眉毛扭着像在思考，鼻子两翼则在呼呼出气，像是厌烦林颂欣的不请自问。
见他如此，林妙菡闭眼揉捏太阳穴，叫停了林颂欣的询问。
“颂欣，你和傲雪先上车等我。”
接收到林妙菡递来的眼神，季大强当即上前握住了林颂欣的手。
“小五，干嘛让傲雪也过去———过会儿我请的人就到了。颂欣，出去的时候，把霜生叫进来。”
林妙菡没有应话，走到供桌前，捻了九支香，双手举着香，在火盆边上烧了一会儿，对向灵牌前的香炉，将手上的三根香插了进去。紧跟着，将手上的余香，分别给两个女儿。
做完这一切，她连行三次大礼。等女儿们敬罢香，叩过头。方才对着灵位轻轻说了一句小五不孝，义无反顾地握紧两个孩子的手，朝门外走去。
“小五！”
听见屋内有动静，不少人朝里张望，林辩真做惯大家长，当着诸远亲面，一时脸色通红。
“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不是我林辩真的妹子！”
林妙菡脚步顿住。
“这么多年，我问心无愧。我后日离开，你不必来送。”
一时间季大强和林颂欣都好惊讶。
林颂欣思量后开口：“妈咪，温阿姨邀请我们去度假，您不是说考虑留在江城过年吗？”
说罢，她又拉拽住季大强的衣角。
“而且，傲雪最近在跑工厂，后天怕是还不能回去。”
没想到季大强如一个狡猾的佞臣，并没与她同船共渡。
“不要担心，我会调整进度，跟上妈妈的节奏。”
林颂欣张张嘴欲言又止，有人在外敲门，拉回几人的注意。
一个穿着黑夹克袄的老汉，颤巍巍握着拐杖笃笃敲门。
“听说黑娃回来了。”
“小叔。”林辩真一改脸色，端着笑迎去，抱着老汉的手寒暄：“好多年没见了，小叔腿脚不方便，怎么过来了，霜生！霜生！！快来。”
林霜生正在火堆边上嗑瓜子，忽闻父召，赶忙一抹嘴边的瓜子皮，将手头的瓜子全塞到了一旁的贺长青手上，麻溜从老磨盘上跳了下来。
“哎，爸爸，有什么事需要我办？”
头刚伸进里屋，便见老父按着他的脑袋，往一个老头子面前推。
“小叔，这是霜生，我的大儿子。”
老汉连连点头，颤颤转头，又瞅向林妙菡。
“这是老三？还是老四？”
“这是小老五。您忘了？就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豆芽菜。”
“好多年不见，老五那会儿没奶吃，大家都说你活不了，让给溺了，还是黑娃子挨家挨户给你讨奶喝……”
见老汉絮絮叨叨，林辩真瞧了妹妹一眼，见她面无表情，便道：“都哪年的老黄历了，小叔提这个干甚。”
老汉止住话，道明来意：“黑娃子现在发达了，是老林家最有出息的人，小叔想请黑娃子帮帮忙。”
林辩真回话：“小叔只管说。”
“听说黑娃子在外头开大公司，小叔想着，让你给小昆找找门路。”
没有丝毫犹豫，林辩真一口气答应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季大强总感觉一旁的林霜生在看自己，顿时回看过去。
黑糊糊的一个影，长长一条，从林霜生头顶的木梁上掠过去。注意到头上的动静，林霜生也仰头看了看。
见林霜生冲自己比口型，季大强对他直摇头，表明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林霜生摸住下巴，当即朝门旁守着的贺长青招呼，要他搬梯子进来，结果一根拐杖打横拦住了他们。
“别动，是保家的地龙。”
他话音方落，季大强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只见林颂欣跟前垂落一条黑蛇，蛇身挺着，有小臂粗，蛇头还在丝丝吐信。
眼看众人围观，林颂欣虽然脸色通白，还是很快恢复镇定，屏息站着，试图不去惊扰黑蛇。
一旁的贺长青，两手紧抓扫把，蹑手蹑脚走来林颂欣身边，试图击打蛇头时，被林辩真拦住。
“小叔说得对，青龙绕柱，我林家财运亨通，不能伤了这蛇，败坏我林家的气运，果然——”
话未说完，便被林妙菡喝住，林妙菡冷着脸，从贺长青手上拿住扫把，准备处理黑蛇
然而，就在这时，那条蛇又缓缓退回到梁上。
黑蛇还在屋内，老屋自然不能待，几人便辗转到屋外。
因为黑蛇一事，林辩真心中直犯嘀咕。总觉得这蛇来得好巧不巧，偏偏出现在跟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林颂欣跟前，请人下阴一事，只好暂时作罢，另择吉日。
至于为甚会激怒妹妹，他并没想通。
在林妙菡带着女儿们离开时，硬跟着坐上小车。
林霜生则指挥贺长青驱车在后，他撮合发小和表妹的心思被老父看出，得到大力支持。
现下，林辩真确实将贺长青当作半个儿对待，正琢磨怎么跟妹妹提起这件事。林家女儿不外嫁他是支持的，毕竟他们这脉人丁稀少。其二是，财绝不能被外人得去。
“小五，你觉得长青这孩子怎么样？”思量再三，林辩真还是决定直接开口。
林妙菡抬抬眉毛，面无表情地细瞧了兄弟一眼，回答：“性格和老贺很像，都是老实性子。”
“你看他做我们林家的女婿怎么样？”林辩真索性主动出击，道明心中所想。“一来是老贺的儿子，知根知底，二来，这孩子样貌端正，有些才干。”
林妙菡漫不经心地捻掉了身上的一点灰屑，因大哥一直盯着女儿们看，心里当下便明白了，淡淡道：“配霏霏差了些。”
“小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能总把孩子霸在身边……”
他话音刚落，林颂欣立即看向了季大强。
季大强靠着车窗轻轻挤按耳朵里的胶囊耳机，歪着脸，蹙眉听温思故发来的语音消息。
温思故也是猴儿脸——变化多端，突然通知晚上开会，开会地点在春山街的纺织公司。
那日离开纺织公司后，不知道杨田均说了什么，温思故一反常态地同意了杨田均的入股要求，甚至同意联合办公，他们占了纺织公司好大一间办公室。
觉察到林颂欣的注视，季大强对着司机嘱咐了一声自己要在春山街下车，方才不明所以地扭过来脸。
却是听林辩真说道：“长青手长脚长，身体健壮，干活是一把好手。颂欣身子弱，找个老公照顾，也能有人帮忙分担工作，小五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