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温存体己的话,怎么就不对我说上那么两句?”王明笑道。
“滚一边儿去,就你那学习的劲头,恨不能揣个炸弹把学校炸掉,我跟你说什么?让你加把劲儿考去重点班?得了吧!”
王明笑嘻嘻的,边摇头边道: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啊,跟我也差不了多少,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刘泰山不明其意,此时,顾金城恰好跑步过来,跟六人迎面撞了个正着,他看了一眼刘泰山,气喘吁吁道:
“你不是在跑步吗?怎么?”
等他再看一眼旁边的许诺,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笑道:
“你们聊得挺好?”
“还行,就说一些闲话,散散步。”刘泰山道。
“可别听他说的,好家伙历史大事分析的头头是道,泰山以后要考研的,今天给我们这些学渣,是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王明酸不溜秋道。
“也不是吧,就平常聊两句,那个,你叫顾金城是吧?我记得我们之前见过。”许诺道。
“见过,没想到你还记着我,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说着顾金城一笑。
许诺也低头一笑,道:
“那怎么能,我的记性还没你想的那么差。”
“胖哥,怎么跑成这副德性了?我看你就别为难自己了,该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你像我,怎么吃都不胖。”隔壁班一个男生道。
顾金城上前推了对方一下,笑道:
“你就得瑟吧,迟早有一天你会跟我一样,嘴咋就那么损。”
对方不气反笑,拉着顾金城,又是一番调侃。
“对了,既然是历史学的好,那我问你,你对明朝怎么看?”许诺旁边女生问。
“看来你也喜欢历史?”刘泰山道。
“我读过一点儿《明史》,但算不上精,我觉得明朝是比较有意思的朝代,他们的君王比较不拘一格,不像其他皇朝那样规规矩矩,是吧?”
刘泰山本身不喜欢高谈阔论,因为那样会显得自己很出格,可一听女生提到了明史,他一下子就来了兴趣,道:
“明朝是汉人建立的最后一个王朝,是非常有骨气的一个朝代,你可能会觉得明代皇帝很奇葩,像叫门天子朱祁镇,宠幸万贞儿的朱见深,建豹房的朱厚熜,嘉靖道长朱厚熜,木匠皇帝朱由校,除了朱祁镇没得洗,其他人,其实洗一洗的话,都可以洗白,比如嘉靖道长,你说他是个昏君吧,也算不上,你说他是个明君吧,又过了,总而言之,就是一般般,他可能更多时候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争,他是个聪明的人,但不是一位合格的君王,这跟他的出生,以及当时明朝的政治格局有很大关系,他是过继之后,坐上了皇位,因此他急于想要为自己正名,闹出了大礼议事件,明朝的文官集团是非常有话语权的,经常和皇帝对着干,这就造成了明代很多皇帝,他很想有一番作为,但皇帝的想法文官们不答应,处处都要受到文官们的约束,这就触到了皇帝的逆鳞,无论是建豹房、玩蛐蛐儿,还是说当木匠,其实都是为了寻个清净,我想着,嘉靖皇帝修仙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所以你要说明代皇帝奇葩,其实只看到了表面,这跟整个王朝的政治格局,以及庙堂里的党争有很大关系,水面上有浪花,水底可能已经波涛汹涌。”
女生一听,觉得这番话有些意思,就默然点了点头。
“其实在我看来,无论到什么时候,其实都大差不差。”刘泰山道。
“你这话就有意思了,包括现在吗?”许诺笑问。
刘泰山蓦地一笑,道:
“包括啊,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在学历史,在说历史,恰恰就忽略了当下,你觉得我们已经跳脱了封建传统的束缚?”
“哦?不然呢?”女生道。
“这其实是最隐蔽的一种障眼法,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封建只是换了一副面具,以一种更新颖的形式出现,古代女子缠足,视为封建陋习,现今女子整容,就不是陋习了?同样都是以伤害身体的行为迎合主流审美,区别不过就是非自愿与自愿,可结果是如出一辙,是吧?”
许诺皱眉,略微一点头,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我们都讲,迷信是一种陋习,那么,迷信科学又算不算是一种陋习呢?”刘泰山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在我看来,偏听偏信,就是迷信,无分神学与科学,崇尚科学没有错,可如果迷信科学,那就大错特错了,人只能以自身为中心,达到一种孑然独立的境界,去探索去创造,就这点而言,其实我们现代人跟原始人类差不多,原始人类走出非洲峡谷,足迹遍布整个星球,制造工具,用火来烹饪食物,这不就是探索与创造的结果吗?”
“可时代发展到21世纪的如今,我们的法度已经很完善了,科技也已经很发达了,就这二者而言,你要说我们没有进步,那么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去苟同的。”女生缓缓道。
顾金城跟三人拉拉扯扯了一阵子,回过头来,也听不明白刘泰山在讲什么,他就小心翼翼地附和了一句:
“是啊,怎么能说我们没有进步呢?科技改变生活,这变化太大了。”
顾金城此言一出,除刘泰山外,其余人纷纷点头,刘泰山却只是微微一笑:
“生活是变了,可人没变,只要人不变,那么什么都不会变。”
王明嘿嘿一笑,一拍刘泰山后背,道:
“此话怎讲?”
“是啊,你说明白一点,含含糊糊模棱两可,这样可不行。”女孩儿笑道。
刘泰山摸了摸脸,不苟言笑道:
“你们知道为什么要挂横幅,标语还要写民主公正法治吗?”
“显而易见,我们的社会变了,现在民主公正而且法治了。”女生道。
刘泰山摇摇头,继续道:
“恰恰相反,是因为我们不够民主不够公正,也不够法治,因此才要卖力宣传,甚至可以说,比起当今很多国家,这些方面我们是远远落后于人的。我虽然没出过国,但我觉得,欧美发达国家,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标语,说白了,这些国家已经不需要卖力宣传了,他们在这些方面,已经做到了很好。”刘泰山回头看了几人一眼,见他们都在发怔,便笑道:
“我们的视野,都太狭隘了,只看到大千世界的一隅,其实在很多隐秘的角落,可能没有什么公正,也没有法治。”说到这里,刘泰山顿了一下,道:“说到法,其实古代也有,睡虎地秦简当中,有详细的对于秦代法律的记录,这说明,法治这种理念,在中国由来已久,并非舶来品,那么法,究竟由何而来?”
“法当然是对人犯错后的惩处手段的一系列总结,”王明道。
“我觉得,法是规矩人行为的度量”女生道。
“我觉得法,是那种可以点石成金的法术,还有那种魔法。”许诺打趣道。
“我觉得都不是,法出于心,良心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因此,参照良心制定的法,才能普遍适用,我们有一个约定成俗的大方向,那就是向善,希望能建造一个天下大同的理想社会。”
刘泰山转而问道:
“你们觉得,我们能建成吗?”
“可以,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王明握拳道。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顾金城道。
“肯定能,这还有啥疑问?真是的。”隔壁班一个男生道。
“当然行啊!”许诺道。
刘泰山听后,却只摇了摇头:
“未必,秦法严苛,嬴政想建造一个他心目中的法治国家,结果呢?怨声载道,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因为大家都懒散惯了,你用一些死条文框住大家,这就是犯了众怒,因为这个原因,秦始皇为历代帝王所不齿,被儒生冠上了暴君的千古骂名。”刘泰山转而又道:“法离了人,不过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条文,它是对人类良知的注解,可人啊,未必愿意去遵从它,甚至如果你地位够高,会想方设法破坏它,从而为己所用,在这种时候,法其实就是失去了它原本存在的意义。所以,我觉得,大同,永远不可能实现。这个世界本质上,就是强者对弱者的掠夺和压榨,这是埋在人类心中无法根治的恶。”
他忽然沉默了,其他人见此,也一言不发,过了半晌,刘泰山道:
“人除了良知以外,剩下的,就是恶了,这人心的恶,就像一块海绵,经受了尘世的风吹雨打,在海绵里浸润了雨水,因而才能挤出那一丝微不足道的良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