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杳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便很少出过门了。
再加上上次擅自外出被时颐迁抓到竹正堂打了三十大板,她更没再敢把脚往时府大门外跨上半步。
所以,当黑衣男提着她掠过时府大院围墙,像一阵疾风似地在京城上空轻功飞奔时,她低头看见满城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心里紧张得不行,忍不住鬼哭狼嚎起来。
她的哭喊声之凄烈怪异,用鬼哭狼嚎来形容绝不为过。
黑衣男却只是低头瞥了她一眼,眼中有些欣喜:“阿诺,你还记得?”
桃杳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停止了哭泣,冲他剜了个眼刀,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黑衣男不再看她,似乎又说了什么,只是夜晚的狂风将他们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桃杳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黑衣男没有搭理她,只是一只手在她颈后飞快地点了三下,桃杳顿时觉得头脑昏眩,瞬间晕了过去。
桃杳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片竹林里。
她的双手和双腿都被麻绳捆住了,背后靠着一棵大树。身旁有一处篝火,显然是刚点燃没多久。
这时候,不远处的竹林中正徐徐走过来一簇人影,待人走近了,桃杳才看清他的容貌,是黑衣男。
他脸上没有再蒙着黑布,手里还提着一只受伤的野兔。
“喂!”桃杳冲他喊道,“你是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黑衣男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将野兔丢到她的脚边。
“你刚刚不是还挺兴奋的么?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害怕了。”
他走过来,坐到她身边,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把那只野兔身上的毛皮一点一点剖离下来。
桃杳见他不回答自己,便用那双被五花大绑的腿脚狠狠地踢了黑衣男一脚:“给我解绑。”
黑衣男还是没有搭理他,反而放下手中给兔子抽筋剥皮的活,空出手来给她双腿和双手上捆着的绳结更加固了几分。
“我不会害你的。”
黑衣男一面将她双手捆紧,一面细心地拍掉了她袖子上的灰尘。做完这些,又转身走到一边,继续去摆弄那只兔子。
桃杳有些急,想低头去咬开手上的绳结,奈何她像只蛄蛹的大虫子一般扭动了半天,也没有如愿挣脱。
“喂,我知道你,你想绑架我作人质,然后狠狠地敲诈我爹一笔,是不是?”
“不过,你算是绑错人了。你如果真想靠绑架敲来一笔横财,那你应该去绑我家姐姐,你绑我——就算是把我弄死在这儿,我爹也不会管的。”
“我告诉你!虽然我爹不会管我,但是这天下还是讲律法的,你这样强抢民女,是要坐大牢的。”
“喂……遇见你算我倒霉了,你赶紧翻翻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赶紧拿去了吧,你放我走行不行。”
……
半个时辰过去,久到桃杳几乎要睡着过去了,任她怎么苦苦哀求,对面的人依然不为所动。
不过黑衣男也真如他所承诺的,仅仅是将她绑在这儿,没有下一步敲诈勒索的动作。
桃杳话说多了,有些口干舌燥,也有点累,不觉眼眸已经半阖,瞌睡虫爬了上来。
正当她开始小鸡啄米似地打起瞌睡时,忽然觉得手上一温,她一低头,一只兔毛暖手筒被套在她手上。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冷不防与那双墨绿色的眼眸目光相撞,心里不由得一惊。
他看她的眼神,总似乎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让桃杳总觉得他们不是第一次相见,似乎是以前曾经认识过。
但是她分明想不起来,关于眼前这个人的丝毫半点,除了那天那个奇异的梦。
他沉默地看了她半晌,道:“马上就会有人来找你了,我们得赶紧走。”
“走?去哪里?”
“……这个,你不用管。”
“不是,我凭什么和你走啊?”桃杳觉得莫名其妙。
他很老练地提起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凌空带起,随即转移到自己的背上。
“回去的路不好走,再往前十里,有我的马匹。”他说道。
桃杳在他的背上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挣扎下来:“回去?回哪儿去?”
黑衣男并没有理会她,只是将旁边那簇还未燃尽的篝火踩灭了,又将附近的泥沙踢乱,掩盖了此处的踪迹。
黑衣男左右检查了一遍,最后确认不会暴露行踪后,便飞快反手抱紧了桃杳的腰背,又像一阵疾风似地开始狂奔。
二人在竹林间穿梭。
桃杳在他背上,只觉得耳旁不断有狂风呼啸,好多好多的竹叶尖刮过她的耳廓,生疼。
桃杳无奈,只能用手指狠狠地掐了一把黑衣男的腰间。这招果然有效,她听见他一声吃痛的闷哼,但是他的脚步依然很快,没有慢下来半分。
她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回答得很快:“带你走。”
“我难道是一件什么物品么?你说要带走就带走,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很奇怪,她这句话刚说完,黑衣男便停下了脚步。
夜里,竹林中寒风猎猎,偶尔有一两声鸦啼响彻林间,听来分外肃杀。
黑衣男竟果真开始询问起她的意见来:“你,要跟我走么?”
“不要。”
桃杳在心里痛骂他是神经病。
这还用问?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跟你走。
黑衣男竟然真的把她放了下来,他眼中似乎有一种隐忍不发的情绪,但桃杳看不明白。
“抱歉,”他忽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看起来有些局促,“是我思虑不周。”
桃杳环顾了一圈,这里是一片竹林,没有流水,没有路径,夜色一片漆黑,没怎么出过门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她将被捆着的手伸向他面前,用命令的语气说道:“给我松绑,然后送我回家。”
眼前的男人听到回家两个字,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消散下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不行。”
他拒绝得斩钉截铁,她只能无能狂怒。
他拉起她的手腕,说道:“我现在叫陆澈。”
什么叫现在叫陆澈?难道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桃杳暗自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境来,问道:“我们之前认识?”
陆澈点了点头。
“但我不记得了。”桃杳直言道。
陆澈用一种大约是悔恨的眼神看向她,眼眶有些泛红。
“嗯。没关系,我们能再相见已是万幸了。我本以为你早死了。”
桃杳道:“虽然我们可能曾经认识,但既然已经那么多年没见了,我们也都过得相安无事,不如就此别过。”
陆澈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变得有一些嘶哑起来:“你……”
他停顿了很久,似乎是在努力压抑某种一触即溃的情绪,又缓缓地问道:“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我是谁了?”
“记不清了,不过……我好像在梦里见到过你,那人也是长着一双绿眼睛……好像是在大漠里,我们在找一眼活泉,但是没找到。”
陆澈眼神寂寂,久久凝视着她,说道:“那不是梦。你还记得,阿诺。”
“阿……诺?”
陆澈点点头:“是父亲给你取的名字。”
“父亲……?”桃杳感觉有些晕,她一下子接受不来那么大的信息量,“可是我现在叫桃杳,我叫这个名字十几年了,习惯了。还有,我爹是时颐迁,镇北侯大将军。”
“无论你现在叫什么名字,你都永远是阿诺。”他双目猩红,声音有些激动:“我现在虽然用着这个名字……但等你想起一切了,等我们能回到漠北,你也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唤我……”
陆澈低下头去,声音很低很低:“总会叫你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