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欢隽身体力行地让桃杳见识了,只要是楚欢隽认定了的事情,只要达不成他的目的,他一定誓不罢休。
桃杳就这么看着楚欢隽从隔壁木匠铺子那里借来一张长板凳,又拖来两只小马扎,又在面馆门口支了个简陋的小草棚,软磨硬泡地缠着那面馆老板下了两碗没肉没菜的阳春面,端来放在那长板凳上。
只见他撩起自己那华贵的衣袍,端端正正地往那小马扎上一坐,转过头来望向桃杳:“愣着做什么?面冷了就不好吃了。”
桃杳怀着佩服的心情走过去,在楚欢隽身边坐下来,捧起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嗅了嗅,想知道到底是怎样好吃的面,值得他这样大费周章。
桃杳拿起筷子,夹了两根面送进嘴里——非常寡淡的味道,甚至比平常怀菱从后厨给她偷来的边角料还要普通。
桃杳侧过脑袋去看身旁的楚欢隽,只见他半张脸都快要埋进那面碗里,正吃的津津有味。
似乎是察觉到桃杳停了筷,楚欢隽抬起脸来,询问她道:“怎么?不合胃口?”
桃杳有些遗憾地怨怼道:“看你为了这碗面付出这么大努力,我自然对它抱有期待了……可惜……”
楚欢隽搁下筷子,起身走入面馆中。不一会儿,他出来时手中多了两只小瓷瓶。
他将那两只小瓷瓶中的酱料倒入桃杳的面碗中,搅拌之后,示意桃杳再尝。
桃杳挑了几根面条放入嘴里。没想到,经他这么一调味,这清汤寡水的面条竟也忽然颇有风味起来。
“你说的那些道理,有些对,但有些也不对——”楚欢隽笑意翩然,“我认为,人活一世,自然要活个尽兴。有些事或许看起来做不成,但只要尽智竭力,日夜兼程,一定能得偿所愿。你可明白?”
桃杳将脑袋摇得像只拨浪鼓,连连道:“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楚欢隽笑着将一碗热茶推到她面前。
他今日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所以就算她在他面前装聋作哑,他也不觉得煞风景。
这边二人刚要低头去吃面,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鸮啼。楚欢隽警觉地循声抬头,桃杳也后知后觉地循着他的目光向天空望去,却是除了挂满屋檐的各色花灯,什么也没看见。
楚欢隽顿时放下了筷子起身,叮嘱桃杳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片刻就回。\"
还没等桃杳回过神来,楚欢隽已经一溜烟没了影。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黑影从桃杳余光闪过,猝然之间,一只手将她手腕紧紧箍住。
顷刻之间,桃杳便全身腾空而起,被那人带到了某处隐蔽的屋宇之上。
“你……!”桃杳吃痛地挣脱开被紧紧箍住的手腕,那里竟被勒出了几道鲜明的红痕。
那人很快揭下了脸上的蒙布,是陆澈。
“是你!”桃杳惊道。
“快走,再不走就没时间了。”陆澈又急急地要抓住桃杳的手腕,却被桃杳飞快地避开了。
“又来!又走!你开什么玩笑!”桃杳没好气地对他厉声吼道。
桃杳只觉得这整天一身黑神出鬼没的蒙脸男莫名其妙,像个变态一样跟踪她就算了,还偶尔诈出来一张口就是要带她走。
没曾想,她这一吼,陆澈竟然也生起气来。
“你才是开玩笑。你忘了什么都好,竟然连在父亲灵前承诺的诺言也忘却了。我不能看着你自甘堕落,走。”
他作势要再来抓她手臂,桃杳却先他一步大声嚷嚷起来:“小楚!小楚!救命啊!快来救我!”
陆澈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怒不可揭,他双眼猩红,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如果你宁可去信任仇人,也不肯信任我。那好,那便互相遗忘罢了,但愿我们死后不会见到父亲的冤魂。”
陆澈的眼角渐渐蒙上了一层血雾。他已经好几夜没有阖眼,但都没有觉得疲累,只有在这一刻,他竟然感觉浑身上下都泄了劲。
他是无意中得知桃杳要嫁人的消息的。得知的那一刻他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和心寒——曾经最亲近的骨肉的近况,竟然还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当年,他的父亲与亲族是被楚国人杀害。守灵三年的日日夜夜里,他曾和她长跪在阿爹灵前,执手起誓,一定要亲手为父亲和族人报仇雪恨。
她最不应当亲近楚国人这个族群,更不可以成为楚国人的妻妾。
他还仍在为那些难以启齿又不能忘怀的血海深仇日夜辗转难眠,她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遗忘一切?
可是她真的忘了,他没办法让她想起一切。
陆澈松开手,同时松开的,还有他心中的那么一点执念。
算了,忘记那一切也非她所愿。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先替她摆平眼前的麻烦,然后,再去努力地报仇雪恨,带上她一起,回家。
……总会让她想起来的。
陆澈又重新将那块蒙面黑布遮住脸庞,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欲走。
忽然感觉到衣服后摆被人扯了两下,他回过头来,桃杳将一只木牌塞到他手中。
他低头一看,是春风楼的木牌。
方才桃杳趁楚欢隽不注意,从他身上将春风楼的木牌顺下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个,你先拿着。今夜之内,如果有机会,你找个法子通知我,我们到春风楼碰面,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你全说了吧。”桃杳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过了今夜,我可能就不在京城了。”
“……不要。”
陆澈将木牌推回她手中,随后转身便走了。
留下桃杳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喂!……”桃杳追上去找他的背影,可人早已无影无踪。
桃杳低头看了看,这屋顶距离地面大约有二十尺余,四下里找不到一个可供攀爬的梯子,身上没有点轻功本事的人是下不去的。
这王八蛋陆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跑了,也不说顺带把她捎下去。
正当她蹲在烟囱边上一筹莫展,正在思考要不要从烟囱管道滑下去时,楚欢隽的声音传进了耳畔。
“喂!时桃杳!不是叫你在这里好好呆着么?怎么跑到人家屋顶上去了?”
一听是救兵来了,桃杳连忙俯下身朝下面张望:“小楚!你回来了!”
楚欢隽在下面朝她挥了挥手,另一只手上还提了一只半死不活的鹰隼,应当就是他刚刚“失陪片刻”带回的产物。
楚欢隽嘴唇一张一合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手里还比划着,但是桃杳实在理解无能。
“你……面……等……下……”
楚欢隽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但是这人头攒动的街巷里实在太过喧闹,他的喊话被那喧闹的人声给掩盖过去大半。桃杳只能努力抻直了腰背、伸长了脖子探出脑袋去看他的口型,想要看清他在说什么。
桃杳几乎快要把半个身子全部撑在屋檐之外了,有些急不可耐地向楚欢隽喊道:“哎呀!你先别说那么多了,先把我救——”
话音未落。
人已经比那还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先往下坠落下去。
桃杳还没来得及想象自己砸在地上那副粉身碎骨的惨样,身下忽然一软,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某个怀抱。
风声猎猎,她感到失重,却因为他的存在而没有一丝不安。
楚欢隽的声音柔软:“明天就要做新娘子了,当心不要摔破相。”
桃杳不由得抓紧了他的领口:“你也在场,你难逃其咎。”
楚欢隽接着逗她:“噢。如果周砚会嫌你破相不愿娶你,我倒也不介意接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