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村长家后,顾霖一刻也没有停留,坐上赵大哥驾驶的牛车后回到了县城。
解决下河村的事情花去了顾霖一个下午的时间,当他回到家时,郑灏已经下学了。
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顾霖,原先坐在石凳上的郑灏立马起身,走上前去,“顾叔。”
他先是上下扫视了一遍顾霖,见对方衣着整洁不似受伤,才放下心来问道:“顾叔,下河村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顾霖面上早已消去冷色,面对神情担忧的郑灏道:“放心,他们在我手上讨不到好处。”
“霖哥儿,你回来了。”听到动静的赵嫂子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她上前靠近顾霖,和郑颢一样先察看顾霖有没有受伤。
见对方完好无损后,赵嫂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完全忽略了顾霖身后的赵大哥。
见此,赵大哥牵着手上的黑牛,默默叹了一口气。
赵嫂子接着问道:“你回去后,村长和村民们什么反应?”
看着赵嫂子着急的模样,顾霖有些无奈。
郑颢出声道:“婶子,顾叔出门这么久应该饿了,先吃饭吧,待会儿边吃边说。”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霖哥儿先去桌上等着,饭一会儿就好。”
赵嫂子说完,立马跑向灶房。
赵大哥把牛绑在院子里,洗干净手后跟在赵嫂子后面帮忙。
见灶房里已经有两个人了,顾霖和郑颢自觉地走去大堂。
很快,赵嫂子和赵大哥把饭菜端出来了。
大家落座,顾霖边吃饭边跟他们讲,自己下午是如何处理下河村的事情的。
在得知下河村的村民们的反应和嘴脸后,赵嫂子生气地骂出口:“一群白眼狼,他们怎么好意思开口提价的,当初要不是霖哥儿你收购村里的瓜菜,他们的瓜菜就是多到烂在地里也没人要!”
顾霖下午在村长的院子里,看到村民们贪婪地交谈着对于瓜菜该提多少价钱时,他虽表面冷静自持,但内里却生出怒火。
但当他看着村民们的神情和眼神充满贪欲,身躯却枯瘦发黄,面皮更像是干瘪的树皮一般枯皱。
顾霖胸腔里的怒火渐渐消散了。
而后,他不禁自嘲一笑,笑自己一个孤儿竟然在同情别人。
同情一众起早贪黑,辛劳一整年却吃不饱穿不暖的村民。
相比于赵嫂子的激动,郑颢冷静道:“顾叔做的没错,先冷着他们,等到后面顾叔不跟他们收购瓜菜后,他们自然会着急。如果顾叔直接出手处理他们,难免被人指责唯利是图,毫无人情。”
对于郑颢能看出自己的想法,顾霖有些意外,甚至有些高兴。
打一开始,顾霖便没有想过要和下河村的村民们撕破脸,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要和一个村子的人为敌无疑是痴人说梦,因此他没有想过从此之后,不收购下河村村民的瓜菜。
不过,这不意味着顾霖便要窝窝囊囊地受他们的气。
对于这件事情,顾霖不会轻拿轻放,他要让下河村的村民深深地记住这次教训,从此再也不敢动不该有的心思。
赵嫂子虽听不明白顾霖和郑颢之间的谈话,但她微微皱眉道:“那店里的瓜菜要去哪儿买啊?”
如今,幸福居每日需要的瓜菜可不像从前摆摊时那般少了。赵大哥每天早晨运过来的一大辆牛车的瓜菜,恰好维持店里一日的生意。
顾霖安抚赵嫂子道:“县城附近大把村子,我和赵大哥说了,从明天起就近收购瓜菜便是。”
一旁吃饭的赵大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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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居的卤味和凉菜卖的如火如荼,因为天气逐渐变冷,凉菜的销量稍微下跌,但与此同时,卤味和奶茶饮子的销量增加了。
一位老者在一位青年的搀扶下走下牛车,他来到一条街道,看到前面人影憧憧,村长感叹了一声道:“这就是霖哥儿的店铺吧!”
难怪孤儿寡母能够搬来县城租房子住,难怪前几日对方丝毫不惧村民们的逼迫,霖哥儿不是从前的霖哥儿了,他的底气之足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
想到下河村的村民们从顾霖离开那日起,便络绎不绝地上门求自己和霖哥儿说情。
还有今日一群人跑到家里,和他说顾霖收购其他村子瓜菜的事情。这下子,即便想给村民们一个教训的村长,也害怕顾霖真的一个生气丢下下河村,以后收购其他村子的瓜菜了。
心里虽焦急着,但村长表面仍然镇定,看向面前憔悴的村民们,沉声道:“现在知道着急了,原先放着好日子不过,如今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的,谁理你们?你们还真以为自家田里那几个瓜菜值钱了,也不想想往年瓜菜掉在地上,也没人捡直接烂在地里的时候。真是一个个都没有享福的命,好日子送到你们跟前,都能被你们白白作没。”
听着村长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教训,村民们没有一人敢反驳,他们一个个地垂头挨骂。
其实早在顾霖离开当日,村民们便后悔了。
这几日回去之后,他们更是越想越觉得自己猪油蒙了心,以前一年都赚不到几两银子,如今一个月挣几百文,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村民们一个个哀求着村长,甚至还有人直接哭出来给村长下跪,连连道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即便心里对村民们有气,村长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他们。
他们都是下河村的人,祖上皆是一同逃难过来的同乡,为了不受人欺辱,各姓祖上摒弃姓氏之别,讲究同气连枝,建立了下河村。
几十年下来,他们才慢慢地在此地立足下来。
张大牛扶着村长,护着他走进幸福居。
村长看到店铺里的顾霖叫道:“霖哥儿。”
看见村长和张大牛来了,顾霖脸上没露出意外的神色,他转头同赵嫂子叮嘱了几句,然后带着村长二人走到铺子后面的房子。
下河村村民闹事说到底和村长没有多大关系,顾霖没有迁怒对方,他请村长和张大牛坐下,然后给他们各倒了一碗甘草饮道:“村长,张大哥,喝水润润嗓子。”
有事请求也没有上门就开口的道理,村长拿起茶水喝起来,当尝到甘甜的滋味时,村长有些舍不得吞进去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茶水,再次慨叹,难怪顾霖能在县城混的风生水起,有这么好的手艺便是命里带财,村里的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村长放下茶杯沉默了许久,顾霖也不急,没有开口说话。
村长抬头对顾霖道:“霖哥儿,我知道让你原谅他们对你来说不公平。但请你看在这些年来乡里乡亲的份上,饶过他们这一次吧!村里人靠着卖瓜菜凑够秋税,之后冬日便有余钱买冬衣了,但若是失去了卖瓜菜的渠道,来年怕是……”
村长后面的话虽未说出来,但该明白的都明白。
顾霖看出对方所言一半真心,一半在打感情牌,道:“我也做不到真的冷下心肠对待乡亲们,但这次乡亲们不过随便受人挑拨,便做出这种令人寒心的事情,我怕下次再有人挑拨是非,叔伯婶娘们又要指责我的不是了。”
“我人单力薄,到时候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见顾霖没有一棍子打死下河村,村长立马道:“霖哥儿,你放心,我已经把王麻子赶出下河村了。另外,村子里挑事的那几家,我做主从此不收购他们的瓜菜。如果以后村子里还有谁像王麻子他们那样受刘三癞挑拨出来闹事,我直接将他们赶出村子。”
顾霖没有想到这次的事情里面还有刘三癞的参与,不过,想到刘三癞只能在背后指使王麻子他们闹事,想来对方也没有多大本事。
顾霖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对于村长做出来的承诺,顾霖感受到了对方的诚意。
在如今以村落宗族为重的古代社会里,若是一个人被赶出村子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他死后没有坟地,会成为孤魂野鬼,被外面的野鬼欺负,会影响到投胎转世。
所以,于时下的人而言,被赶出村子是非常残酷严重的惩罚。
虽然如此,但顾霖不想吃下这个亏,该出的气还是要出:“不仅如此,之后两年,我不会收下河村那些出来闹事人家的瓜菜,但其他没有闹事的人家的瓜菜我们收。”
知道对方心里有气,村长只能咬咬牙道:“那霖哥儿,两年后······”
顾霖道:“只要在这两年,村民们安安分分没有闹事,那两年后我会继续收购村里的瓜菜。”
“行!”村长道:“确实得给他们一些教训,要不然还以为别人应该给他们的。”
事情解决后,村长便要起身离开了,顾霖意思意思地挽留了几句。在送二人人离开时,顾霖装了几筒卤味凉菜和饮子让村长他们带回去吃。
郑颢中午回来吃饭时,顾霖和他说了自己上午做出的决定。
其实按照当下的人情规矩,村长亲自来县城代村民认错,作出惩罚与承诺,顾霖便要见好就收,和村民们一笑泯恩仇,展示自己的善良和宽容。
但顾霖不喜欢吃亏,他可以吃亏,不过那必须是在敌人强大,自己太过弱小,无法反抗之时。
如今下河村村民有错在先,且有求于他,顾霖为什么要因为世俗的看法,受了委屈后还要装出宽容大气的模样。
郑灏点头支持道:“顾叔做的没错,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如果轻易原谅他们的话,他们不会记住教训,只有让他们感到畏惧害怕了,以后才不敢再犯。”
见对方赞同自己的做法,顾霖心情更舒适了,不愧是自己养的孩子,恩怨分明,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用仁善礼义约束自己。
不知道顾霖在想些什么,郑颢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对方提及的一个人名,这个人名许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郑颢的眼底划过一道凉意。
吃过午饭后,在家里闭目午睡一会儿,郑颢便起身同顾霖告别去上学了。
他没有直接去五柳书塾,而是来到街道旁一条小巷子,里面坐着好几个邋邋遢遢的乞丐。
见到郑颢进来后,他们一个个眼睛染上贪欲,这么好的男娃子若是卖出去能换不少钱。
正当有人想要动手,一旁一直闭眼的男人打了他一下:“长长你的狗眼,那是五柳书塾的书生。”
郑颢虽没有功名,但若是抓书生的话确实不好出手,而且对方还是五柳书塾的学子,许秀才难缠之名可是在县城出了名的,这男娃子不是他们招惹的起的。
方才打了那位乞丐的男人对郑颢道:“小郎君别乱走,快些回家去!”
郑灏没有走,他看向他们,平静地说道:“我要和你们谈一笔生意。”
一众乞丐不屑,直到郑颢拿出二两银子出来,他们都住嘴了。
郑颢道:“我只和你们当中能说话的人谈。”
牛强也便是刚才说话的男人,看向不远处的半大少年道:“我是他们的老大,小郎君,想和我们谈什么生意。”
“我要你们帮我解决一个人。”说着这样的话,郑颢的语气平静极了。
牛强眯了眯眼道:“我们不杀人。”
郑颢微微笑道:“不用你们杀人。”
见郑颢这般说,牛强走上前去低头,郑颢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牛强的眼睛闪烁了几下。
没有管对方的反应,郑颢从荷包拿出十两银子,和方才的二两银一起拿给牛强,看着他道:“这些银子是给你们的定金,事成之后,另有报酬。”
说完后,郑颢转身离去。
他背着笨重的书箱,身子清瘦却直立如翠竹。看着对方渐渐离去的背影,牛强的脑海里回映着那双黑色冰冷的如同兽瞳的眼睛,同时,想起刚才对方和自己说的话,牛强的身体慢慢地发冷汗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