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健倒是没有想到,一向温和的许诺竟有这么一面。只是他老来混,喊着宁愿要去坐牢。
秦明月拉着长健,哭道:“你还嫌家里不够乱么!你还嫌我活得长吗!”
后来,还是长欣出来打圆场,说长健刚失了儿子失心疯,叫许诺千万别放在心上。好说歹说,也是看在长欣的面子上,许诺才接受调解,撤了立案。他只带一句话给长健:“下次再犯,一定让他牢底坐穿。”
说来也是好事,长健这么闹了一场,倒把维生认亲这个热点给压了下去。大家对维生认亲这个事情,都抱着“已知晓,没办法”的态度,包括气急了的罗三丰。
三丰见儿子们使不上力气,却还打电话去求长欣:“无论怎么,就算认了亲,他也不能说抛弃我们。”
长欣道:“他也并没说抛弃。”
三丰道:“我即刻死了,他必须要给我扛招魂幡,他不能改名字,要以长孙的礼来给我磕头送终。你就替我说通这两点。”
长欣嗯嗯啊啊应付了一阵,终究说道:“到时候您老都去了那边了,你还管这烧纸的人是谁,扛招魂幡的人是谁?”
三丰越活越倒退:“不然,我养他干什么?——一辈子,我就盼着那个时刻呢。绝不能让人觉得我没有后。”
长欣苦笑了一声,道:“我说不通的话,你可别怪我。孩子们毕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三丰以利诱惑:“你要是说通了,我身后这点钱,少不得分你几个。”
这话三丰不止对长欣说过,对长河、长健、罗初,都讲过,他希望以钱为诱,有人能为了这个诱惑去劝说维生。他希望无论如何,维生能在他面前忘掉认亲这个事情,哪怕是装的也好,来他床前装几天乖孙子。
维生自上次和长健吵过架,他再没来过,也再没接过三丰的电话。长欣劝他多少看在爷爷老了的面子上,去装扮两天好孩子。
维生淡淡道:“我等着三叔去告我呢。”他毕竟还年轻,还生长健的气。
长欣道:“不为别的,就为了奶奶,你最后再去看看爷爷,留两句告别的话也好啊。”
维生觉得这话说的有理。他再次带着水果补品,来到三丰床前,也不说话,就沉默坐着。
三丰倒先软话劝起来:“维生,爷爷没几天好活头了。你真打算,连最后的体面也不给爷爷留?”他说着,眼泪就渗出来。
维生低着头,道:“爷爷,该做的我会做。不该我做的,你也别逼我。从小,我真是活得太累了。”
三丰来打感情牌:“你上小学的时候,上学放学,一天四趟,都是我接送。从小到大,我的钱只给你花。孩子,爷爷的心,你感觉不到吗?”
拆开糖果的包装,发现里面装的是玻璃碴子。装玻璃碴子的人,老泪纵横地说:“我费心给你伪装的爱,难道不是爱吗?”
维生不想和爷爷打辩论,他道:“爷爷,你爱我,难道不想我去追寻我的幸福吗?我幸福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三丰对爱不爱的,说不出口,他只是疑惑道:“难道只是这几天,你就觉得他们待你,比我待你更好?这几天,就能比得过这二十年?你只是气我前几天骂了你,难道你去了那里,那个家庭就没有争吵吗?——孩子,天底下所有家庭都会有争吵。”
维生摇头,他为爷爷的迂腐摇头,他道:“爱的本心才是最重要的。爷爷,你把我抱回来,到底是爱我,还是想透过我,去弥补另一个人?透过我这个长乐,去弥补另一个长乐?”
话说得有些深了,三丰已经开始听不懂。但他听到“长乐”这个名字,就知道再也没有挽回维生的心的机会了。他哎呦一声,躺倒了过去。
维生起身走了,他无法和爷爷道别,他知道他还会来。他有报恩的心,但不能随着他人意志去改变自己的心。
三丰最后的防线溃烂,人自然也萎靡了起来。他九十高龄,身体各项机能已在报废的边缘。呼吸机辅助他延续生命,却延续不了他的思维,他已经陷入混沌。
三丰的手在空气中摇摆,似乎要整理一些看不见的线头,又好像在写什么东西。他在生与死的夹缝中,既认不得生者,大约也无法看见逝者。
父亲的大限将至,遗产分配成了生命中最后一项任务。长健轻轻靠上去,问道:“爸爸,你银行卡的密码是多少?身后总是要花钱哩。”
三丰说不出来。问了好几遭,他的监测仪用漫长的警报声回复了长健。
三丰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三丰到底有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有一把算盘。
据长欣分析,母亲去世前曾信誓旦旦说过,卡里有二十万元;加上父亲的退休工资,就算打对折,也有个一二十万。父亲还摸摸索索曾说要给维生买房子,三十万他铁定有。
算遗产的人不止长欣三兄妹,还有秋兰。秋兰拿着三丰亲手写的聘书、洗出来的照片和同居的证据,来证明她和三丰的事实婚姻。她说自己有继承三丰遗产的权利。为此,她也不惜要打官司,也要分得自己应有的一份。
大家闹上法庭去,清查了资产。
三丰所有的资产,不过是农村的自建房一套,就是那四十多年没有修缮过的罗家大院。那老宅子的地基还是农村宅基地,不属于个人。除此之外,他名下仅有一张银行卡,里头是他的退休工资。
满打满算,里面有六万多一点。
长欣一听,先来质疑:母亲去世的时候,不是说卡里还有二十多万?难道都给那老婆子花去了?
维生来答疑:奶奶去世的时候,这张卡里一分钱都没有,因老两口将所有棺材本都去投资那农家乐。李春仙说这二十多万,只不过是编了个迷魂阵,一来为罗家圆上这个脸面,二来让大家不至于放弃维生。这个谎,是她留给维生最后的遗产。
长健不信:妈怎么平白无故撒谎?还不是你们花了?
维生毫不客气:“就算我花了,你能怎么着?你打官司去告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