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萱草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位在骂自己啊?也是奇了怪了,她没招谁没惹谁的,怎么一趟青州,尽遇着跟老黄一样屁事儿没有也要汪汪三场的狗东西?先是斳凌霄和杜思柔,再是马金,现下又是这位只打了个照面的陌生女人。那一对贱人配目的不明,暂且不提。马金也可以归为误会,算是误伤。那么这位呢?平白无故的就手指头戳人鼻子骂,这就不能忍了。
可她跑的腿肚子打哆嗦赶来1号车厢,是来协助救人的,不是来跟神经病干架的。这笔账,容后再算,萱草左眉一挑嫣唇一勾,小酒窝忽隐忽现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列车长顿时头皮一麻,又来了,他接连两次被干趴之前,就是这个表情!
列车长忙不迭秒速后退。
云萱草抬手一抓,角度刁钻一转一拧。
汤小如顿时杀猪般惨叫。
萱草眼疾手快胼指戳向后脖梗第一颈椎下。
那惨叫,生生卡在了汤小如喉咙处,下不去,上不来。
汤小如一张脸顿时憋成了秋霜打过的紫茄子,吭哧瘪肚半天,一个字都挣动不出来了!她,她竟然变成了哑巴?!
汤小如惊得下八字眼瞪成了上八字,抬头,面前哪里还有人影儿。
那个贱人,一身白大褂捂了蓝口罩,只露出一双黑沉沉剪水秋瞳,稳稳坐在手术台旁侧,三指微曲,正在搭脉。
汤小如不敢置信的瞪圆了下八字眼,少主从不允许旁人胡乱插手干扰自己手术,尤其是这种危急病患,头发丝儿的闪失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今天这是怎么了?
汤小如不错眼珠子的死死盯着,那贱人搭脉毕,摸出个布艺笔袋形状的布包,布包上还有只超大的黑色卡通鸟。唰地展开,竟然是银针!
簌簌簌,轻如花瓣着衣,却快的只剩下残影,眨眼工夫手术台上的人就成了刺猬。从头到脚,几十个要命大穴都明晃晃插满银针,有的只剩下个针柄,有的留存一半儿,有的只不刺入针尖,长长的针柄晃晃悠悠颤动。
汤小如惊得薄唇张成了大大的“o”型,她看到了什么?腹腔创口处汩汩直冒的血流,竟然肉眼可见的变慢,再眨眼,竟然只是渗血了,慢慢腾腾往外渗,是大手术中常规出血量了!
离萱草最近的汤石蚕,脸色板得死紧,一丝表情也没有,内心的震撼,山呼海啸疯狂涌动。他是不怎么信中医的,尽管他出身于穗城中医世家,汤家祖上曾出过御医,后来以医传家,世世代代便以岐黄之术立身于世。到伯祖父这一代,西医传入曜国。行二的亲祖父慕名留学,修习西医。归国后与伯祖父分庭抗礼。汤家从此一分为二,他这一脉便成了西医传承。当然,同属一个汤家,中医方面他也不可能真的一无所知,伯祖父的妙手仁术也是见过的,在疼痛管理、慢性疾病、妇科疾病、消化系统疾病甚至心理情志修复等方面,确有效用。但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外科方面,就很不够看了。
可是,此刻,眼前这个还没成年却挺着个大肚子的奇怪小村姑,竟然使出了早已失传的奇穴天乙神针七十二绝针?不但止了血,明明没了呼吸的病人,竟然颈动脉处有了微微起伏?他明明都,开始进行最后的缝合了,这是主刀医生宣告死亡的另一种方式,更是对自己手术失败的惨绝折磨。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唰唰唰,”一室寂静,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竟然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森煞。
“去,照方抓药,两副。小剂量的,碾成粉立即呈来。大剂量的,不要泡,武火直接煎,两遍。”白大夫到底比不上年轻人的体力,在马金和萱草身后一顿猛追,呼哧带喘的追进来,弯腰耷背,两手撑着膝盖猛喘气。一口气还没喘匀乎,就听得这么一连串吩咐,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谁让他是列车医务室值班医生呢,这里是他的主场。白大夫认命的抓过药方,一溜烟往外跑。
跑了一半,脚步急刹,又折回来,跑到萱草面前。脸上剧烈运动后的赤红变成灰白,“仙鹤草、三七、茜草、棕榈炭、大蓟、白茅根……”
“说重点,”云萱草打断白大夫期期艾艾念药方子。
“这些,都,都没有。”白大夫惭愧低头,列车医务室中草药本就不怎么配。这趟车还是加开的。这两副方子上的,医务室能凑齐三分之一,就已经是上头给力了。
萱草“唰”站起来,白大夫吓得一个激灵,往后急退。
萱草没理,左右一瞄,抓了把带血的手术剪刀,三两步到汤小如跟前,粗鲁揪掉护士帽,“啪”扯断绑发皮筋,捞起飘逸长发,“咔嚓、咔嚓”两剪刀下去,抓了就走。
转身递给呆愣愣的白大夫,“烧了,血余炭,换掉棕榈炭。大蓟没有,就用小蓟替。”
“还不快去!”云萱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其他缺欠的药,她倒是能想办法,只是……
黑色柒号瓶新药若在,不在话下。可唯一一瓶,刚救宋九用了。
如今,只有她贴身带着,一路护若性命的这几样奇药,配以绝品雪灵芝,以及苗医秘传九针,才能稳住值乘司机的一线气机,争取到送往医院以更先进设备设施和急救药物抢救的时间。
可,雪灵芝,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是要给太祖母续命用的。没了雪灵芝,九转无极归元丹便就制不成!世间唯一的亲人便也救不成!为了太祖母,她把从小护她疼她如兄如父、把为救她陷入雪崩至今生死不明的云瑞扔在雪山,她捏鼻子认下斳凌霄那个王八蛋为未婚夫,她七天六夜不眠不休紧赶慢赶……云萱咬牙,咬牙。唇齿间溢出血红。
如果,她真的放任值乘司机生死于不顾,太祖母若得知,就算不会怪她,可九转无极归元丹即便制成,以太祖母的脾气,也必是不肯服用了。
双目赤红,不是血,是泪,血泪。
退一万步讲,自己身为医者,明明身怀有药,明明能救,又怎么眼睁睁看着活生生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死去?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他那倚门盼儿归的父母、盈盈等人归的妻儿,又该当如何?
再换个角度,值乘司机明明有机会让自己置身险外,却毫不犹豫选择了以身涉险,守护列车上近两千人安然无恙。这等铁骨铮铮大好男儿,她都见死不救吗?
如果可能,拿她自己的命去换,她绝无二话。
可是,那不是她或者别的任何一个谁,那是她的太祖母,是含辛茹苦将她养大的唯一亲人。人活一世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她老人家却,经了八十、八百、八千、八万的苦……
拿这样的太祖母的命,去换一个陌生值乘司机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