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食盒往斳令霆面前推了推,“饭估计也不热了,你自己看,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扔了吧。”
斳令霆猛地抬头,直直看进云萱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就像无垠大沙漠中跋涉的独行者突然得见绿洲在望,拼了命的靠近,靠近。却突然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空欢喜一场,顷刻间,绝望。
可是,这绝望竟然不是尽头。绝望背后,竟然是凛冽寒冬里的深厚的土地,正酝酿着随时迎接春天的勃勃生机与希冀。
斳令霆听见心脏“咚”一声撞了下胸膛。
他从不知道,一双眼睛,竟能如此丰盈丰富到让人心悸。云萱睫毛密密弯弯地耷拉着,在眼底投下两泓深浓青影,像是没了翅膀的蝴蝶,美丽不减,倔强偏增,那可怜便更显可怜。
心脏又不可控制的“咚咚”两声,一声比一声重。
斳令霆一时间有些困惑起来。与云萱相识以来,他一直觉得,她是跟他同龄的人,是独立刚强的成年人。
这一刻,却突然发现,她不过是个跟阿柔一样的小姑娘,不过才刚刚满十八岁。她似乎,并不像她一直表现地那般强大?像个钢铁战士,叫了不叫苦,累了不说累,受伤流血了,不喊疼。
“这就,就走了?”斳令霆的声音有些闷,心口处细细银铃声微微急乱,撞得胸腔隐隐生疼。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莫名不安起来,不安中又隐隐带着渴盼和急迫。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眼跟前,却偏隔着一层雾一层纱,让人无论如何努力,也还是看不清,触不到。
“嗯。”云萱低低地“嗯”了一声,慢慢转身。
“阿萱,萱萱……”斳令霆的声音越来越低,喑哑,微颤,像是噩梦中的呓语,“萱萱,我……”
“你想说什么?”云萱慢慢地转身,语气低低地,带着蛊惑。
“我,我是想说,阿萱,咱们不是说好了两年吗?可这才几天啊,你怎么就不能……”斳令霆有些失神,低乎于梦呓,声音低到听不见。
“是呐,这才几天啊……”云萱鼻音有些浓。
是呢,原本一切都好好儿的。两个人虽不曾如胶似漆,但却嫣然会心,平静安宁。可短短的一天一夜,斳令霆突然就不是原来的斳令霆了。两个人有限的相处时间,却成了鸡飞狗跳一地鸡毛,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
云萱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她可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都说这天下之大,也说这人间如画\/四季春秋冬和夏,可为何有人害怕”,杜思柔的专属铃音突兀响起。
犹如夏日惊雷开天辟地当空一劈,寸寸柔肠,寸寸零落。
满室刚刚松动下来的氛围突然一滞。斳令霆一个怔神,满腔软柔也如同意外裂开了一条细细缝隙的冰山,乍开之后,猝然又弥合,再不见一丝儿融化迹象。
垂了垂了眼眸,斳令霆身上的气势一变,宛如换了一个人。
上身往后仰,高高翘起二郎腿,嘴角撇出一丝儿冷凉,看向云萱,“怎么,想色诱?是想拿下合作项目,还是不想七天后办手续?”
云萱一愣。这,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哦,是了,又是故意的了。为了他的阿柔妹妹,斳令霆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云萱只觉得满嘴满是苦涩。那苦从喉咙顺势而下,蜿蜒汹涌直冲心脏,缓慢又坚定地流遍全身。
只一个铃声,她所有的努力,便就灰飞烟灭。
云萱张了张嘴,一呼一吸都是苦味。可是再苦,呼吸总不能停了是吧?该呼吸还是得呼吸。
深呼吸,又深呼吸,云萱尽量平静下来,和缓道,“咱们前面说到一半,阿香来给中断了。本打算就这么算了得了。既然你没打算让我走,也没选择接电话。那是不是表示,愿意说上一说?”
斳令霆不响。
“好吧,那我当你默许。”见斳令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云萱便自顾自往下说,“你阿柔妹妹的脸是滴水观音汁液反复涂抹所致,这个你亲身实验过,咱们且先翻过这茬。2001病室的那一巴掌,你到底信谁?”
斳令霆立即申辩,“我没有不信你。”
“哦?”云萱音调儿扬得高高地,“那照你的意思,自然是杜思柔自导——”
“我也没有不信她!”斳令霆立即打断云萱的话。
“嗬,”云萱尬笑一声,“当时2001病室除了她,就只有我。照你的意思,你没有不信我,也没有不信她。就奇了怪了,那一巴掌谁扇的?”
“那个,你,你也有动机的。你自己刚刚承认的,斩山寺弄伤手腕结了仇……”斳令霆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自暴自弃地止了话头。
云萱摆明了车马炮跟杜思柔有仇。还扯什么动机不动机的,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云萱笑起来,“宋九先生说的对,我‘也有动机’。按你这个‘也’字,杜思柔的动机岂不是比我更充分?”
见斳令霆背着牛头不认赃,只管睁大眼睛说瞎话。
云萱闭了闭眼,放弃了摆事实讲道理的路子。别说是一二三四的往下列,就算有十件百件事实在那摆着,那又怎么样!谁能叫醒一个一心装睡的人?
干脆直拳直冲得了。
“啪”一声,云萱将那两张伤情检验单又一次拍在斳令霆脸上,“宋九先生,你错就错在没把这两张纸直接塞进碎纸机里。反扣起来当它不存在吗?该看还是得看。”
云萱“啪啪啪”给斳令霆鼓掌,清脆响亮,“宋先生,你的教养终究摆在那儿。其实,你可以再不要脸一点。直接给塞进碎纸机,我是不稀罕再去要一次检测单的。可是,你没有。”
手指头点点从斳令霆脸上滑落,被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攥得皱皱巴巴的那两张纸,云萱笑眯眯道,“阿香刚送来时我就替你看了。白纸黑字,检验单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巴掌印,是两个人的手型。”
“那又怎样?”斳令霆瓮声瓮气,不过脑的直接怼回去。
“啊?”云萱惊讶了一下,突然“哈”一声笑了,“哈,孺子可教啊。如果厚脸皮可以换来世界和平,那么,宋九先生,恭喜您,您的脸皮应该能够拯救全人类!”
不待斳令霆反应,云萱又哈哈笑着,连连拍着斳令霆肩膀,绕着人转了好几圈,边转边叹,“这死皮不要脸的劲儿,啧啧,不亏是我看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