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厚正舒展地伸着懒腰,大马金刀落坐于最上首原色竹椅上,顺势摇了摇。一副成竹在胸志得意满地样子,好整以暇等着鱼儿上钩。
却不料,云萱突如其来,雷霆一问。顿时被问得脊背一寒,冷汗涔涔,伸懒腰的胳臂僵在了半空。
僵了僵,任厚上身猛地前倾,细长眉眼连连上挑,唇角一贯的三分阴柔笑意不见了,肃着一张脸冷声道,“云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皇甫,”云萱淡淡纠正。黑沉沉眸子盯着满目阴沉的任厚,没有回答他,只是纠正了他的称呼。
任厚意外之极,差点没坐稳,“这就承认了?”
他这是,小看了这个小丫头片子?不简单嘛,处处行事都出乎他的意料。皇甫后裔的身份不是应当秘而不宣吗?竟然这么猝不及防,当面锣、对面鼓的说给他听了,这丫头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云萱了然地看了眼任厚,淡声道,“任先生接受了杜小姐的请托,却并没有按计划好的台本走。无非两种原因,一种是杜小姐能付出的价码没能让您满意。
另一种嘛,任先生是想探探我能不能给您提供足够理想的价值吧,比如黑色陆号瓶?也或者,是还未曾摸清皇甫家的底儿,怕一个不小心招惹上更大的麻烦,是不是?”
语气微顿,云萱突然跳转了话题,“也或者,是任先生要大大方方以恩人的姿态站在我面前?”
云萱的这个大转弯太刺激了,任厚惊急之下,连听到传说中有价无市神秘之极“黑色陆号瓶”的事,都顾不上了。连声“哎哎”,急急反驳。
“哎哎,”任厚急得跳起来,厉声道,“你这说得什么跟什么?小丫头片子可别胡说,爷只会杀人,从不救人!”
任厚吼完,见云萱八风不动,更是抓狂。晃着腿在竹椅上猛摇了两下,烦躁地起身,三两步跨到亭子边,在云萱一步开外停下。
斜睨着专注看竹林的云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话赖话都叫这小丫头片子给说尽了,还有他啥事儿?
莫名的有些羞恼,他的宗旨是从不干好事。难得的一次发了点善心,想着大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相忘于江湖,却没想到,居然被这小丫头给认出来了?
还有,黑色陆号瓶这饵,太肥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咬住再说!
“不,这两条,都不通。”任厚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一则,她肯定没有认出来,她只是在诈我!那时候她肺部重创,浑身伤上加伤,确确实实陷入了深度昏迷。
而且,我根本就没露正脸儿,她应当认不出是谁阻敌救她的。除非,她神通广大到在根本没有监控的情形下,将参加那达慕大会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但是,那又怎么可能?近万人!
二则,黑色瓶系列是何等金贵。十年前的黑色壹号瓶就已经有价无市了。等到两年后升级版黑色贰号瓶问世,别说是曜国,全世界简直都为之疯狂了。
黑色贰号瓶较之昙花一现的黑色壹号瓶,对内伤的疗效简直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程度。多一瓶这个药,就相当于多了半条命!不说那些刀头上舔血的人有多渴望。单就冲着黑色贰号瓶能够洗髓伐骨的奇效,习武或不习武的人,都为之疯狂。
习武者服之,一日千里,事半功倍。普通人服之,延年益寿,百病不生。只不过,黑色贰号瓶面世不久,竟是引得边境线上几大势力疯狂血拼,死伤无数。据说,当时那一片儿,简直成了人间炼狱。那场惨事之后,黑色瓶系列突然被抹除了一切痕迹,像是从不曾出现过。”
想及此,任厚只觉得咽干口干,心跳如擂鼓般急促起来。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知道啊。去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意外获知,黑色瓶系列根本不是消失,而是从那之后走了极为隐秘的专属路子。是那个神秘的制药人亲自授权给了帝都某家拍卖行,并对参与竞拍的人有诸多极其严苛的条件限制。
任厚心里猫抓猫挖的,“皇甫云萱既然敢这么试探,是不是反而说明,她对我救过她的这件事已经有几分确定了?所以,才肯拿出黑色陆号瓶当筹码谈合作?”
云萱何等敏锐,见任厚的节奏被她彻底搅乱,立即打蛇随棍上。两个人几番交锋,各自摸清对方的心理预期,针对性提供了对方想要的价值,这合作谈起来简直不要太顺。
“啪,”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击掌。
任厚愉快之极,朗声笑道,“就以今天这场盛大至极的斳杜联姻订婚宴为戏台,唱一折‘十四年后恩仇明,皇甫后裔返青州’吧!”
“多谢!”云萱爽快回应。
以前,不管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只要太祖母想让她不知,她就是不知,知也不知。如今吧,就算前路险恶,那又怎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堂堂皇甫后人,连大大方方撑起皇甫氏门庭的胆量都没有,还不如老老实实窝在桃夭村那一亩三分地儿,混吃等死得了。
这么些年,为着太祖母一腔慈爱心肠。她虽觉身世有疑,却从不敢过多深入查探。不曾深入查探,却不代表没有准备。有备无患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不然,金老头和声名九鼎却乖僻邪谬的“沙洲三耈” 十多年心血岂不白白枉费?
“接下来的路嘛,左不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云萱意味深长,冲着任厚笑得恣意。
“嘿嘿,”任厚干笑了两声,奉承道,“皇甫氏的血海深仇,隐入尘烟十四年,也该有个了断了。”
——
外表普通,内里奢华的黑色小轿车静静停靠在路边暗影里,垂眸发呆的斳令霆猛地惊坐起。猛地扑到车窗前,急急向外看去。
就在刚刚,他听到脆生生的一声,“小哥哥,吃糕糕!”
车窗外灯火依旧,却杳无人迹。
可是,他明明没有睡着。他只是嗅着浓郁之极勾人心肠的烤鱼香发了会儿呆,怎么就做梦了呢?
不,这不是梦,这一声唤真真切切,就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