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皇甫家定海神针老祖宗大病住院,对皇甫后裔现身这事儿抱着这样那样心思的,持续观望的,真心实意前来撑腰的,顿时有了最好的契机。
于是乎,前来玄晏医坊探病的,络绎不绝。青州城故旧,西域城亲朋,穗城擎等着联姻的,帝都赶来镇小鬼儿的……或亲临探望,或遣心腹投石问路,纷纷攘攘,蜂拥而至。
其他探病的,负责接待的白芷、玄水等人征求了姬辛夷的意见,能阻的阻,能推的推。不得不见的,就由云萱出面代为周全。
所有这些探病的人中,姬辛夷撑着病体坚持要亲自见面的,先后有三批,男男女女总共十八位。
之所以分三批,是这群年轻人怕真的惊扰到病体支离的老祖宗,凭白给云萱添乱。
姬辛夷沉疴久,体力分明难支,却强撑着让秋桑给梳洗打扮,以最体面的状态见这些年轻人。
秋桑站在姬辛夷身后,捧了一个大大的镜子,对准新盘的发髻。
姬辛夷举着个羽衣纹长柄手镜,左照照,右照照,有些迟疑。不确定地问,“这会不会太繁琐了些?如今早就不兴这么繁复的发式了。”
秋桑左看看右看看,满意极了,笑眯眯道,“我家大小姐最适合这个发型,贵气又柔和。好看极了呢。”
姬辛夷稍微举了举手镜,胳膊就有些酸软无力,任其耷拉在厚厚的纯棉软垫上,叹了口气,“你说的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年轻,头发多,盘什么发式都好看。如今就剩下这三瓜两枣的,头皮都盖不严实了,怎么倒饬都不好看了。”
“要不,直接梳个圆髻算了?”姬辛夷说是这样说,语气却不是很肯定。
秋桑垂了垂眸子,将满目悲伤遮住,强撑出满脸笑,语气轻快道,“那也成。我家大小姐头上顶块抹布,那也是水灵灵儿俊!”
不等姬辛夷嗔怪,又赶紧建议道,“简简单单挽个圆髻也好看。只是,那样子见贵客,是不是不够隆重?”
姬辛夷咽下喉咙间的笑意与涩意,点头,“好吧,那就听你的。”
秋桑麻利的将镜子收拾起来。又指着屏风上一套套搭配好的衣服给姬辛夷看,“这套秋香色的,显气色。
这套宝蓝的,显年轻。这套绛红的,显贵气。还有这套丁香紫的,这上头的折枝花绣得好,辛夷花盘扣配得也好。”
上上下下端详了片刻,秋桑语气略带挑剔,“就是这盘扣吧,有点丑。”
姬辛夷一听那个“丑”字,顿时不干了,“胡说什么呢?这是最好看的盘扣了。是你小小姐亲手盘的。好看的不得了。”
“嘿嘿,这是小小姐学手的第七套辛夷花扣,虽然有点丑,但相比那六套,还真是好看到不得了!”秋桑说得笑起来。
姬辛夷“哼”了两声,不大高兴了,“就这套!我就要穿这套!”
斜了眼秋桑,不服气地上上下下打量这套丁香紫的袄裙,姬辛夷撇了撇嘴,嫌弃道,“瞧瞧这套衣服,颜色,款式,裁剪,哪哪儿都一般。要不是有这么好看的扣子撑着顶着,哪里入得眼了?这套衣服,最出彩的就是这辛夷花扣了!”
秋桑笑得眼睛弯弯,一叠连声的道,“好好好,就这套,就这套,这套最好看了。又年轻又贵气,还衬肤色!”
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还是您眼睛毒。这套衣服原本极一般的,让这么好看的扣子一提,画龙点睛,一下子就活了!”
姬辛夷听得哭笑不得,横了眼秋桑,嗔道,“要夸就好好夸,别阴阳怪气的,当我听不出来啊?”
“哎哟,老祖宗,您可冤枉我了。我真正儿是,比窦娥还冤哪!”秋桑一拍大腿,拖了长调儿,捏了声气儿,装出一副如泣如诉的可怜样儿,“天地良心,我说的可都是真真儿的真心话!”
老姐妹俩耍宝斗嘴,倒也丝毫不妨碍正事儿,很快就定好了穿什么戴什么。
秋桑扬声喊了秋叶进来,一起服侍着给姬辛夷换好衣服,又检查了一遍妆容。
“太祖母,好了吗?好了我让他们进来啦?”云萱一溜烟跑进来。
见姬辛夷已经梳妆打扮好了,顿时嘟了嘴,有些不开心。
瞪着秋叶,向姬辛夷撒娇,“太祖母你偏心,秋叶都能帮你梳妆打扮,为什么非得把我打发走?为什么不要我?”
姬辛夷愣了一下,顿时心疼了,一把将人捞到怀里,又是揉头发又是摸脸蛋,一迭连声地哄,“哎哟,我说你这一头汗的跑,敢情是赶着这事儿呢?太祖母哪舍得不要你哟,太祖母可巴不得呢!
太祖母就是心疼萱萱儿,为了太祖母这破身子,折腾了一天一夜都没合眼。太祖母如今没大碍了,就想让我萱萱儿舒舒服服喝口热汤,吃口热饭。再泡个澡舒散舒散,踏踏实实睡一觉。缓过劲儿了,才好精精神神招待贵客呐。”
云萱被哄得眉开眼笑,凑到姬辛夷脸跟前,仔仔细细打量她的气色。
打量完,眼神黯了黯。强压下心底的绝望,岔开话题,“他们哪当得什么贵客不贵客呐,太祖母也太抬举他们了!”
姬辛夷拍拍云萱的手,只笑,不说话。
秋桑喉咙一咽,眼底的酸意猛冲上来,忙转头起开,去兑三蜜花茶。
她知道她的大小姐为何要如此隆而重之地接待这些年轻人。昨晚老祖宗刚刚醒来,知道那拨年轻人要来,她们就聊过这个话题。
姬辛夷坚持要隆而重之,以皇甫家族盛大宴会的标准接待。
秋桑实在不忍心自家大小姐拖着支离病体这般折腾,忍不住劝,“小小姐说了,您这身子骨,一动不如一静。先前那么多名流显贵,故交旧友,您一个都没见。为啥非要强提着一口气见那拨年轻人啊?”
当时,姬辛夷看了秋桑一眼。
那一眼,把秋桑看的心疼得直抽抽,眼泪一把一把抹不干。
姬辛夷说,“他们不同于旁人。他们都是萱萱儿最好的朋友。他们是我死了之后,很可能会陪伴萱萱儿一辈子的人。
如此的贵客,怎么样隆重都不为过!最重要的,咱不能让人家看轻了咱萱萱儿。咱萱萱儿是名门之后,是有底气有底牌的姑娘!”
姬辛夷盯着自己枯如干柴的手,摸着寸关处弱到几乎没了律动的脉搏,呆了好久。然后,语气沉沉,吩咐道,“咱皇甫家的规矩,该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