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初晴,晨光熹微,满院银霜悄然消退。
庭院墙角隐着的一支红梅妖娆绽开了花苞,陆曦曦持小剪子踏雪剪了枝头开得最艳的一支拿回去插瓶。
她回来好些时日了,徐肃日日在院中养身体,还未反朝。
救妹妹的事搁置,毫无进展。
陆曦曦不想等了。
她抱着插着梅花的瓶子去停风阁找徐肃,想要一个确切的时间。
昨日院子里的小路上撒过盐,雪化成水,溢进旁侧的花圃里。
夜里风一吹,路上的余水结了冰,滑溜溜的十分难行。
揽芳给陆曦曦找了双木屐套在棉鞋外头,又给她披了件白狐裘,小心搀扶着她往阁楼走。
停风阁里,晓程鹤来访,正端着仆从送来的热茶,同徐肃说起新任右户部侍郎。
“你可得小心了,大师兄多半是冲你来的。”
他低头嘬了一口茶,嘴角抽了抽,又吐了进去,扬声唤旁边伺候的人,“我记得淳王带了茶放在阁里的,去,给本官换他的茶来。”
说完极其斯文地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蘸了蘸嘴。
徐肃抱着茶杯,轻轻摩挲着茶杯外头的浮雕花纹,“可不是么,连府苑都专挑我旁边安置。”
他将茶杯放在高几上,站起身负手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雪景。
晓程鹤也走过去与他并立窗前,“我听说,咱们这位大师兄啊,打算把身边最得宠的妾当做林家女嫁到靖霄身边去,故意恶心他。”
他在徐肃肩上拍了拍,“当初你还是冲动了,不怪人家记恨你杀妹之仇。”
陆曦曦没死,而且当初的火还是她自己放的,那就说明林莞莞安排的人真的没动手。
徐肃冲动杀人,林家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他。
对付他倒罢了,连带着淳王跟着遭殃,要娶一个玩物。
徐肃丝毫没有连累好友的于心不安,哼笑一声,“他哪里是为妹妹报仇。分明是老师替他铺的路还没通,人就撒手走了,因此才记恨于我。”
甄婧霜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有意提拔林崔之长子林皆茂出任户部右侍郎,企图分户部的权。
付霖威除寇有功,入京之后就被封为云麾将军,宴州刺史被提为怀化将军。
两人分别为京城十二卫正副统领,与禁卫军共同负责宫中警卫。
从文武官员分布上来看,甄婧霜在逐步取代徐肃的人在朝中的地位。
并且,将整个皇宫变成个巨大的笼子,用来保护自己。
就算徐肃手里有能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一时半刻也进不了宫廷。
可这位甄婧霜似乎忘了,皇宫既是她的保护罩,也是困住她的金钟罩,将她自己困死在里头。
窗外不知从何处来的一只野猫路过,踏着院中枝头上的残雪,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根枝条上。
树枝轻拍,抖落一身的冰雪。
野猫总要比家猫矫捷,本事也大些。
徐肃微微仰头观万里晴空,万丈光芒之下,再厚的积雪也无法抵抗融融暖阳。
以前是他将小皇帝严严实实护在羽翼之下,以至于他被亲妹妹谋害而毫无护己的能力。
如今野望于天,该长进了!
一阵轻柔的风筛落瓦楞上的散雪,纷纷扬扬遮了视线,一片赛雪白的身影穿林而来。
深帽遮住了娇美的容颜,堪堪只露出个红红的鼻尖,还有一张殷红的唇。
臂弯里护着一尊插着红梅的瓶子。
晓程鹤从仆从手里接了新茶,正欲饮,斜刺里一只霸道的手伸过来,抓着盖碗便夺了过去。
??
晓程鹤满脸疑惑,看着还保持着端杯动作的手,啧了一声,再好的脾气也给整得火冒。
忍不住数落徐肃,“你有病吧!”
“热茶也不让喝一口?”
这朋友真没处下去的必要。
从来不在院里备客饮的清茶,要喝只有他喝的苦的能去掉半条命的茶。
好不容易偷了点淳王的茶,还不让喝。
断交吧!
徐肃未理会他的控诉,唇边隐隐有笑意,“你走吧,她来了。”
晓程鹤还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是指谁,眼角余光瞥见楼下有道姝影。
了然。
瞧瞧给他高兴的,果然陷入爱情的男人都会降智。
晓程鹤虽不是大情种,却为人风流舒雅,十分体谅他难得爱上一个人的心情。
识趣的下楼走了。
到了楼门前,略等上一等,待陆曦曦走近了,揖手行礼一礼,“嫂嫂安!”
陆曦曦看见是他,隔着老远便不往前了,立在雪中微屈膝回礼。
晓程鹤看出来了,人家嫌他名声不大好,一点不想挨着他,畅然大笑两声,阔步走了。
陆曦曦问楼下值守的护卫,“大人可在忙?”
护卫还未答,徐肃已经下来了,“曦曦!”
炕热的大掌裹住她微冷的手,牵她进屋,“天不好,怎的过来了?来,当心。”
他像个极其细心的丈夫,小心护佑着有孕的妻子。
陆曦曦心里别扭,微微挣扎了一下,换来他更紧实的扶持。
进了屋,她将怀里的梅瓶递给他,“院里的梅花开得好,我来赠香。”
徐肃很欢喜她看到美好的东西想起他来,扶着人上了二楼。
窗都开着,室内并不暖和,陆曦曦拢着狐裘在椅子上坐了,“这瓶子是梓樱差人送给我的。”
如今圣旨已下,皇帝封陆侯嫡次女为后,待亲政之时,一道举行大婚仪式。
陆兆荣借女儿之光,被封为蜀国公。
“大人先前答应我救妹妹,如今成了这种局面,大人打算如何救?”
徐肃将瓶子搁在书案上,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隔着高几伸手要牵她。
“我答应会救姨妹妹就一定会救,你现在有了身子,好好养胎要紧,一切交给我,切莫忧心才是。”
搪塞之言!
陆曦曦冷了脸,拂开他的手起身走到窗边,满院子雪像积在心上似的,密密实实压得人难受。
这些天她一直隐忍着,盼着徐肃快些救妹妹出来,她好离开。
现在看他这般敷衍,甚至都怀疑他说的假皇帝一事都不是真的。
她真是太没用了,事事只会仰仗他。
心里头的酸涩翻腾上来,哽在喉间,窗外白茫茫一片雪色刺得眼睛酸涩。
陆曦曦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想哭。
“徐肃,你放我回去吧。”
她抚了抚肚子,“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待他平安出生……我差人送来给你。”
一滴泪沿着柔白的面颊滑落,她要跟他彻底断了。
陆曦曦闭了闭眼,再睁开,看见杳远亭台边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光亮,闪烁不止。
徐肃叹息一声,宫里的形势还不容他做些什么。
他现在称病在府里,便是不给甄婧霜围杀他的机会。
他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她墨色发髻上。
从怀里掏出一个双凤嵌东珠的金簪帮她戴上。
陆曦曦眨眨眼,视线变得清晰,那抹光飞快朝这边飞来,渐渐扩成碗口那么大,直直射过来。
距离近了,陆曦曦认出来,那是一支燃了火的箭,大惊,“小心!”
徐肃眉头一跳,稍稍抬眼,也看见了。
半侧着身将陆曦曦护在怀中。
楼外的护卫也发现了,举箭朝空中射出一箭,两箭在空中对冲,双双坠落进雪地里,箭矢上的火油燃了片刻,熄灭了。
徐肃眯了眯眼,远处那方位,分明是隔壁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