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看着吕布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叫不好。
这次西行,徐庶一直非常谨慎,生怕被袁绍和曹操两路夹击,因为他们先出发,让刘备稍稍落后,这样在路上要是正好遇上了敌人的突袭也好对付。
但他万万想不到居然会遇上这种事。
吕布的脾气本来就极其暴躁,之前徐庶能强行压住他,也只是给了他一个成为大汉纯臣的希望,他一直把玉玺挂在腰间,每次暴怒的时候就把手放在玉玺上,自然能想起身为大汉纯臣护卫天子的责任。
在吕布的幻想中,天子应该是毫无心机,如在长安城中一样对他竭尽信任,而自己出去“寻找援兵”多年,天子应该望眼欲穿,日夜盼望着自己拯救。
他从没有想过天子已经对自己失望乃至绝望,听说自己战败之后非但没有像调停袁绍公孙瓒那样派来天使,反倒格外欢喜,给曹操送来了兖州牧的印,还拜徐庶为讨逆将军。
天子现在病急乱投医,一封赏都是重赏,连讨逆将军的官职都能随手发出去,而且讨逆将军这个名字也很有意思。
讨逆。
那谁是叛逆呢。
是我吗?
我是叛逆吗?
吕布咧嘴笑着,看着那个讨逆将军的铜印,像个傻子一样痛苦难言。
徐庶已经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皱眉看着杨定,许久才调整好了精神,微笑道:
“杨将军有护驾大功,天子居然让将军亲自来当使者,还是这副模样……当真是,呵呵,有些刻薄了。”
在徐庶收集到的有限消息里,杨奉和杨定堪称是护驾双雄,两人帮天子抵御李傕郭汜的追兵,也互相争斗,打的非常激烈。
如果不是吕布、宋宪等人都跟杨定很熟,徐庶几乎认为杨定是有人冒充的。
杨定哼了一声,不满地道:
“他娘的,说起这个我就生气。”
他狠狠地一拍大腿,给徐庶讲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护驾众将都把天子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绝不想让他人染指。
他们抵达华阴的时候,曾经跟杨定有仇怨的宁辑将军的段煨来迎接,全军上下杨定、杨奉、董承、种辑在内都说段煨不是好人,千万不能进入他的军营。
天子无奈之下也只能停下来,杨奉杨定等人反而率军开始进攻段煨,到底是让李傕郭汜追上,被打的非常惨。
再然后的事情就更加丢人,天子一路逃亡之下寻找大汉纯臣支援,而杨奉是白波军出身,把白波军的李乐和匈奴人都叫来勤王,反过头大败李傕,之后天子逃到了大阳(黄河北岸),真·大汉纯臣、吕布唯一指定好友张杨的勤王军到了,李傕郭汜看再也追不上了,也只能放弃,还放回了之前的俘虏。
好不容易逃出了李傕郭汜的控制,白波军又开始犯畜。
他们不想让天子回雒阳,就想一群人在那边屯着算了,一群人反复无常,又开始互相攻伐,把张杨又打了回去,牢牢把天子控制在手中。
凉州军的出身的杨定经过之前几次大战部曲损失太大,随时都有被白波军杨奉、韩暹、李乐、胡才等人吞掉的危险。
杨定担心白波独占天子,于是劝说天子向曹操求援。
正好黄门侍郎的丁冲跟曹操有亲戚(曹操的夫人丁氏与夏侯渊的夫人是亲姐妹,都是丁冲的族亲),于是天子让丁冲写信,并偷偷准备了印信,杨定自告奋勇坐船沿着黄河过来,从孟津来了雒阳。
只是杨定只有一人,在这里遇上了一群乱民,连衣服都被抢走了,也只能在这废墟中度日,然后苦苦等待消息。
这倒是也说得过去。
徐庶点点头,又问道:
“既然天子在大阳,足下为何不保天子直接一起坐船来雒阳相聚?”
杨定哼了一声,冷笑道:
“你这小儿,难道不知中流砥柱?
天子千金之子,岂能坐船走此险地?”
从大阳坐船顺流而下,肯定要过那几根被称为“中流砥柱”的着名石柱,非常危险。
而且现在是春汛时节,万一母亲河脾气不好,到时候天子淹死不要紧,杨定和白波军众多豪帅要是淹死了可大大不妙。
于是,他们只能走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就是从大阳向北走陆路过中条山,然后进入河内张杨的领地,之后再由张杨护送横渡黄河进入雒阳。
这也是之前董卓进入雒阳走的路线,有张杨护送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只是看路上白波的人怎么跟天子继续博弈了。
魏续听完,已经忍不住嘲弄道:
“我就说天子去年六月就开始走,爬应该都能快爬到了,原来还有这种事。
你说阿定,你跟董承两个和段煨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至于身后被人追着都要跟他打?”
段煨、董承、杨定三人都是凉州军的,杨奉那是白波军,杨定和董承居然合起伙来打段煨,明显是失心疯了。
宋宪在一边乐呵呵地道:
“这还不是正常?
以前我见有人以铁笼收狗,笼子外面的狗已经被吊起来宰了,笼子里面的狗还在打个没完。”
杨定大怒道:
“你骂谁呢?”
“哎,我骂狗,你为何如此生气啊,莫不是狗死你悲?哇不会吧……”
“老子打死你!”
杨定跳上去跟宋宪厮打在一起,并州军众人一看杨定居然如此嚣张,都纷纷上去助拳,片刻工夫就把杨定打的满口鲜血,却依然在不停的还手。
吕布意兴阑珊,叹道:
“看来是不成了。”
天子不敢走黄河,北上走中条山的话,袁绍的军队肯定会拍马赶到。
吕布不甘心,他很想抓住天子问问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凉薄,为什么不相信自己是大汉纯臣,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但越是这么想,他越是意兴阑珊。
嘿,也是,天下人都知道我吕布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三姓家奴,连义父都能出卖的人。
我活该哎,我活该啊……
别人都有野心,吕布的野心还真的不大。
他虽然一直说大丈夫不能郁郁久居人下,可他这辈子最大的抱负也不过是做一方诸侯而已。
他现在已经做到诸侯了,而且天子还如此,他之前还想奋斗一把践行自己对王允的承诺,可见天子要冒着生命危险去与袁绍争夺,吕布怎么也提不起这份精神。
他眼前又闪过了青琐门前王允不甘的眼神,他万般无奈,可一颗心确实在不断地下坠,一时竟生出了回兖州颐养天年,学董卓筑高墙的念头。
就在此刻,宋宪等人已经把杨定打地躺在地上求饶了,并州众将哈哈大笑,嚣张无比地指着杨定大骂道:
“好你个杨定,让你狗眼看人低!
是,我等之前狗一样逃出了长安,你就以为我们也狗一样逃出兖州吗?
你错了,狗东西,我等已经大败曹操,占据整个兖州,这次是联合刘徐州一起迎接天子。
嘿,你们这些人啊,还停在这么久之前的事情,真是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啊。”
“你,你们不是在廪丘……”杨定咳嗽着说,满脸不服。
宋宪嘿嘿笑道:
“我们自然是不行啊,但是你不知道,之前在廪丘打的我们抱头鼠窜的徐元直现在已经跟我等狼狈为奸,还成了奉先的女婿。
曹操现在已经被我等打的逃到了荆州,你要是去找他,嘿,那还真是走错路了,还是赶紧去那边再找他吧!”
说着,宋宪还献宝一样把徐庶扯了过来:
“喏,这位便是我侄女婿,也是天子封的讨逆将军!”
杨定满眼不可思议,冷哼道:
“你,你真的是徐庶?”
徐庶温和地道:
“是我。”
杨定低着头哼了一声,叹道:
“果然是少年英雄,我就说若是这群并州贼,如何打得过曹操。
天子听说你悍勇无双,连说了几个好,没想到,哼……”
吕布的心中抑制不住地生出一丝嫉妒。
廪丘之战中徐庶趁着他久战疲惫,率军猛烈冲杀取胜,打的吕布丢尽脸面。
之后徐庶将玉玺献给吕布,夸赞吕布为大汉纯臣,吕布万分欢喜,将女儿嫁给徐庶,更与徐庶成了亲密无间好战友,对徐庶极其信任。
可此番寄托了吕布全部精神的天子居然对吕布颇为怨恨,反倒因为徐庶击败吕布的事情赞叹有加,吕布一个劲地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可他就是妒忌。
难受。
委屈。
鼻子发酸。
想起廪丘之战徐庶突然从烈火中出现突袭自己,吕布心中压抑许久的恨意又开始一点点萌发出来。
麹义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见吕布的模样感觉他快要犯病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想狠狠骂吕布几句,可高顺和李典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他,麹义到嘴边的喝骂总算稍稍收回去,却仍是冲着徐庶高声嚷嚷道:
“到底如何,倒是给个主意,这天子还迎不迎了?
这雒阳都是残垣断壁,难道我等都要在此耗费光阴?若是不迎,咱们退回豫州再做打算,何必要在这继续周旋。”
吕布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徐庶,这是他许久以来的习惯,他也想听听徐庶的建议,尤其是……
现在!
“去!当然要去。”徐庶果断地道。
杨定嘿了一声,叹道:
“徐将军忠义,这才是股肱忠良。
就算他人迎回天子,徐将军这般忠义也足以青史留名了。”
宋宪在一边一个劲地给徐庶使眼色,心道还迎个屁的天子。
若是换做其他人还行,可吕布这一身毛病又不是一两天了,你还去迎接天子这个家马上就要散了。
徐庶笑呵呵地道:
“莫要夸奖,这跟忠义没什么关系。
我不为迎接天子,我就是想问问,天子凭什么对我岳父如此!
看来……天子身边有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