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暮春,沮授率军在沁水大败吕布。
渡河后,沮授率领乌丸突骑一路南下,吕布徐庶望风披靡,扔下了大量的辎重,与张杨一起仓皇逃向野王。
尽管一路不断大胜,可沮授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喜色。
一片浓云笼罩在袁绍军的上空,压得众人都喘不过气,一刻都没有为自己之前追着吕布、徐庶不断打的战绩感到一丝喜悦。
快点,再快点。
要赶紧赶到轵县,说不定还有救。
从收到报讯开始已经过了十天,吕布主力虽然已经后退,但这个大汉杀神好像真的经历了一次完整的蜕变,变得更加凶狠强大且充满蓬勃的力量。
他这些日子虽然不敢与沮授正面对抗,却不断偷袭沮授军后队,战法远比之前灵活的多,让沮授军的进军速度相当慢。
无奈之下,沮授只能派出牵招率领乌丸突骑先去前方打探文丑的消息,至少先告诉文丑不要灰心失望,沮授的主力很快就会来支援。
沮授认为,只要文丑能坚守轵县,虽然会饿死不少人,但应该还能等到自己的援兵。
甚至沮授还想过,如果文丑能坚守住,说不定他们还能站稳轵县,到时候还有接回天子的可能!
挟天子令诸侯!
只要做到这个,袁将军势必能以天子之名横扫天下,到时候……
“监军!”
沮授还沉浸在幻想之中,可牵招的一声呼唤很快把他拉回了现实中。
沮授定定神,正要招呼牵招问问前线的情况,可看着跟在牵招身后的人,他不禁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阴夔、马延、吕旷、吕翔。
四人一个不少,各自灰头土脸,都小心翼翼地跟在牵招的身后,沮授举目望去,却完全不见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文同延呢?”他颤抖着道。
众人都低着头默默无语。
沮授脑中嗡地一声,厉声高呼道:
“文丑呢!文丑去哪了!”
阴夔的年纪最大,嚅嗫道:
“我等被困城中,粮草断绝,文将军与我等商议定要趁夜突围北上寻找监军。
之后我等在路上遇上了徐庶军丢弃的米粮,我等苦劝文将军不要争抢那些米粮,可他就是不听。
果然……吕布突然杀出,文将军猝不及防,死在吕布手上。
我等奋力厮杀,也只是抢回了文将军的尸身,也,也只能灰溜溜地回来了。”
沮授感觉胸口一阵难言的烦闷,竟哇地一口喷出血来。
文丑死了?
文丑死了!
袁绍常说,自己麾下有猛将颜良文丑,此二人的武艺冠绝河北,堪称天下少有的勇士,麹义叛逃之后,袁绍一直想要栽培二人,用他们的勇武帮自己成就大事。
可公孙瓒还没有消灭,颜良先在东阿莫名其妙死去,文丑也死在了乱军之中,这让沮授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抑郁和绝望。
他似乎看到自己毕生为之奋斗的功业正在崩解粉碎,而最恨的还是他束手无措。
牵招也不敢相信这一切。
但来的路上,他已经仔细询问过了文丑的手下——一切就是这么巧,文丑坚决不听阴夔等人的劝告,连路边那明显的陷阱都要踩,这一踩正好引来了吕布的突袭,这位河北猛将就此陨落。
这很合理。
阴夔、马延、吕旷、吕翔四个人是有错,但是也不多,他们最多是没有阻止文丑种种盲目的行为,就算是文丑的亲卫也能证明,文丑犯病之前,这四个人都苦苦劝阻,自大的文丑甚至还派出督战队阻挡,不让他们靠近。
之后吕布杀死文丑,即将继续突击杀死文丑麾下所有士卒的时候,更是马延、吕旷、吕翔三人拼命大战吕布,阴夔还趁机抢走了吕布军的不少辎重。
他们询问之下才知道,文丑这是真正的运气不好,吕布正好被沮授击败后撤退,正好文丑犯病,正好被吕布抓住了短暂的机会杀死。
一切都是这么的凑巧,所有人都尽力了。
“监军,这都是老夫的错。
老夫愿意亲率本部夺回轵县,绝不让监军失望!”阴夔哽咽着说着,不甘心地表达了自己的勇敢。
现在吕布已经逃到了野王,轵县的守军只有高顺所部,他们怎么可能挡得住沮授的猛攻?
占据轵县,沮授还能继续向西,走轵道去迎接天子。
还有这最后的机会。
众人都把目光投在沮授的脸上,沮授闭目沉思许久,终究幽幽地叹了口气:
“算了。”
“啊?”
“算了吧,这一战,是我们输了。
趁着现在大军未损,见好就收吧。”
“这……”
众人面面相觑,沮授默默摇了摇头,转头向北走入风中。
这一刻他的背影格外萧索。
是的,现在夺回轵县,再走轵道去迎接天子还有最后的机会。
可文丑被杀,沮授现在也对阴夔等人不放心,如何敢再去迎接天子。
派谁去?
谁留守?
再有强敌来进攻轵县又该如何应付?
吕布万一开始攻打后方的粮道又该怎么办?
尽管沮授在正面没有输给吕布,尽管迎接天子是沮授亲自拟定的作战之法。
可形势如此,沮授也不敢再拿宝贵的军士冒险。
他只能喟然长叹,接受自己的命运。
东郡之战失败的时候沮授还觉得可以接受,可这一战失败,沮授的心中不祥的预感开始飞快扩大。
我还没输。
等我回到河北重整旗鼓,下次再战,定要杀得尔等片甲不留。
·
徐庶一直等待着沮授上头之后夺回轵县,再走轵道去强行抢夺天子。
要是沮授敢这么做,徐庶一定会发动一切能动用的兵马想方设法将沮授的大军堵死在轵道中,让他再也回不去河北。
但沮授并没有中计,他甚至放弃夺回轵县稍微尝试一下的念头,直接退回了河北,就这么光棍的认输,这让徐庶和吕布都有一种强大的无力感。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端坐了许久,就像被完全石化了一样。
麹义缓步走到二人面前,见两人都是一脸忧愁的模样,叹道:
“我军这一战能击退沮授、斩杀文丑已经是难得大胜,足以打出我军威严。”
他扫了一眼大伤初愈的张杨,有点后怕的道:
“之前沮授南下的时候我还道此番最少要丢掉河内,也肯定迎不回天子。
张稚叔坠马的时候,我也以为此战必败,如此斩获已经是……”
“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
麹义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两人,却见徐庶和吕布一起跳起来,两人的脸上哪有半分忧愁,居然全是狂喜之色。
“胜了!我们胜了!”
“沮授此败,我等尽得河内,终于胜了!
终于逐走沮授,而不用跟他舍命大战,徐庶和吕布都兴奋地欢呼雀跃。
尤其是徐庶。
沮授兵马众多,而且特别擅长学习别人的战法用作己用,徐庶会的这几招要是都被他摸透了就危险了,好在这次他终于放弃,这倒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吕布也重重地舒了口气,心却跳的更厉害了。
“沮授走了,轵道尽归我所有。
这是不是说……”
“不错。”徐庶自信地道,“虽然还没有收到艾畜那边的消息,但我相信他们肯定已经接到天子。
恭喜岳父,马上要得偿所愿了。”
天子要回来了吗?
尽管没有消息,但从文丑军俘虏的士兵那听说,之前天子确实待在闻喜,还派黄门侍郎丁冲与文丑聊了半天。
只是当时文丑倨傲,天子不敢来与文丑会面。
要是换做吕布呢?
吕布心中蓦地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之前杨定说天子很想杀了吕布,这把吕布气的许久郁郁寡欢,后来尽管能证明是杨定造谣,但吕布的心中仍是耿耿于怀。
终于能见到天子了吗?
“恭喜你啊彦度,恭喜你又比曹老五低了一辈。”宋宪在一边笑嘻嘻地说着,露出一口明亮的大白牙。
麹义这才想起来这件事,登时脾气上来,怒道:
“休要胡言,现在连天子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如何能说成功?
曹性一直没有消息,未必就能取胜,说不定已经被李傕郭汜所害。”
宋宪阴阳怪气的笑道:
“盼着义父死,总算我们自己人的模样了。”
麹义大怒,跳起来暴打宋宪,吕布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宋宪原来是在骂他,于是也跳起来跟麹义一起暴打,打的宋宪哇哇惨叫不断。
徐庶苦笑着赶紧阻止二人:
“好了好了,莫要争吵,咱们还是先走轵道,赶紧去寻找天子再说才是……”
“徐将军!”
正说着,徐和一脸焦急地快步进来,他脚步极快,居然差点把自己绊倒,显然是焦虑至极。
徐庶一怔,奇道:
“怎么了?哦,但说无妨。”
徐和犹豫了一下,看着周遭众人,艰难地道:
“后方来报,刘使君与曹军大战,三战……皆败。
张济张绣叔侄勇不可当,一路追进汝南,张绣……张绣阵斩关羽,怕是,怕是要截断我军归途了。
将军,早做决断,只怕现在人心惶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