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雪,一下就是整日。
漏夜寒浸,只听见雪花簌簌打在窗沿边,屋外银装素裹,室内却是暖意融融。
小环捧上一碗安神茶放在花姜手边,“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府中宴请,逛园子的人多,虽然他们不能进苍云居,但难免会有声响,若吵到姑娘,只怕没法午休。”
花姜倚在贵妃榻上,拿着檀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懒懒回道:“我常年跟着师父在外行医,早出晚归是常态,若到了采药的季节,更是日夜都在山林中,哪有机会午睡。”
小环愣了愣,一边拿熏笼熏着被褥,一边夸赞道:“姑娘的底子可真好,京城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是打小就靠补品将养着,才有了一身细皮嫩肉,姑娘常在外行走,肌肤却似缎子似的柔滑,气色白里透红,让人看着就欢喜。”
花姜伸出十指看了看,指如青葱,柔若无骨,只有指腹上细细摩挲能察觉出薄茧。
师母极度爱美,也将原主一并宠着,用在她身上的都是滋养皮肉的珍品,这些东西比宫中的御用之物还好。
花姜捧起手边的安神茶才喝了两口,就听外面有人说话。
“你去瞧瞧。”
小环接到花姜的指示略感奇怪。
往日花姜对外面的声响从来不管不问,今日竟然会主动让她去问。
她也不敢多言,忙停下手里的事情到外面打探。
一会儿的功夫,她折返回来,小声回道:“少夫人让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传话,请姑娘和她一起去一趟夫人的院子。”
花姜猜得没错,陆云容再沉得住气,也会担心明日宴会上李世苍带着自己出席,届时可就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
陆云容自恃出身名门,书里一身傲骨,毅然和离,怎么可能会同意让自己成为平妻。
花姜不想三人行,更无意淌他们二人的浑水,只要能顺利离开侯府就行。
“她还说什么了?”
小环一怔,头埋得更低了,“少夫人还说,姑娘做平妻的事情夫人和老夫人都已经允了,姑娘该顾全礼数去夫人面前谢恩,即便姑娘心中不愿,为了世子爷,也请您多忍受。”
一番话说下来,花姜若不去,就成了失礼无情之人。
花姜站起身,取一只碧玉簪绾住头发,道:“走吧,别让少夫人等久。”
小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若不想去,不如等世子回来,让他陪您去吧。”
花姜知道,她是害怕自己在夫人面前受辱,世子将气发到她身上。
可陆云容敢让人来请,不就是因为她算准了李世苍不能及时回府吗?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放心,少夫人宽厚端方,一定会护住我的。”
听她这么说,小环也安心了。
少夫人入府三年,向来和气纯善,只要有她在,花姜定然没事。
花姜还没走出苍云居,远远便看到陆云容披着一件猩红彩绣金缎面斗篷,立在伞下等她。
“妹妹。”陆云容先开口唤了她一声。
美人如玉,秀丽端庄,带着一丝柔弱的娇贵。
花姜福了福身,与她隔着几步距离,“少夫人。”
夜色下,陆云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借着月色打量。
上一世,到底是她小瞧了这个孤女。
她走得仓促,又因为李世苍刻意庇护,她并没有机会见到花姜。
如今看着眼前翩然玉立,清冷潇潇的少女,她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她见过的当家主母,大多都和她一样,出身良好,从小受着女戒的教养,无论心中如何计较,面子上都是贤良端庄的。
她也见过很多妾室,不是柔顺小意,就是妩媚勾人,与正妻的做派有着天壤之别。
而花姜,却像是凭空从青丘山岭中出来的仙子,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又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
她挺了挺脊背,领着花姜往安雅居走去,语气惯如往日治家时候的稳重。
“夫人吃斋念佛,性子冷淡了些,她一贯如此,倒不是针对你。只是,等会儿你放松些,母亲喜欢随性的人。”
花姜应了好。
书里明明说的文氏古板,陆云容还故意引导她。
花姜脚步一顿,脑中惊现出一个念头。
难道,陆云容重生了?
为免打草惊蛇,花姜眼中的疑惑瞬间就消散在眉眼间。
陆云容虽然快她半步,余光却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见花姜此刻低眉顺眼,柔和隽美的面容仿若邻家小姑娘。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也许花姜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有心计,若非上一世自请下堂,侯府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手上。
到了安雅居,文氏身边的嬷嬷见到陆云容十分恭敬,只是眼神扫过花姜的时候,带着一丝寒意。
待她进去问了话回来,福身对陆云容道:“少夫人,夫人在佛堂,你们随我来吧。”
从正房一旁的竹林小径穿过去,便是一处青瓦佛堂。
小径上覆着才落的雪,清寂木鱼声混着檀香的香味,弥漫在竹叶沙声中。
花姜原本不信神佛鬼怪,可此番穿书,让她对佛祖生出了敬畏感。
因此她看到文氏坐在蒲团上虔诚的背影,莫名起了敬意。
“母亲。”
“夫人。”
两人皆行了礼。
文氏放下手中的木槌,陆云容赶紧上前扶住她伸过来的手。
文氏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手里依旧捻着佛珠,阖眼问道:“花姨娘的住处,你可安置好了?”
陆云容:“就安在芙蓉苑,那里离世子爷的住处近。”
文氏抬起眼皮,嘴角扯了扯,“你啊,就是太贤惠,太替别人着想,若是换成别个府上的主母,这种舔上门来的东西,早就乱棍打死扔出去了。”
花姜顿时僵住。
她发现,吃斋念佛之人也未必良善,不过是披着一层皮,剖开了心一样是黑的。
陆云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捧到文氏跟前,“母亲最了解儿媳,儿媳并非心胸狭隘不容人的主母,也早已预料世子后院不会只有自己一人。既然世子属意花姨娘,儿媳若一味阻拦,既扫了世子爷的兴,又让咱们夫妻离心。”
她抬手触碰眼下,哽咽道:“这些倒也罢了,若是再惹得母亲和祖母伤神,才当真是儿媳的罪过。”
一番话说下来,文氏看花姜的眼色更添了厌恶。
花姜心里翻了个白眼,全当没看到,试探道:“少夫人真是贤惠孝顺,想来是闺中时候跟着家中嫂嫂学的吧。”
陆云容收紧袖下的拳头,还没搭话,文氏先开口:“陆家世家门楣,自然家风优良,家中女眷皆是大方得体,品德优良,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做我侯府主母。”
花姜并没听文氏在说什么,她一直观察着陆云容的表情。
当提到嫂嫂时,陆云容眼底的嫌恶与憎恨没有逃过花姜的审视。
她,果然重生了。
花姜不以为然冷哼一声。
文氏顿时皱眉立眼,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若非云容替你求情,你就算在她身边当个洗脚婢,我都觉得脏。如今国公府肯收留你,你便收起你的狐媚性子,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陆云容连忙抚着她的胸口劝道:“母亲别动气,花姨娘本性纯善,只是久在民间少了些规矩,往后儿媳悉心教导,定会变得柔顺乖巧。”
“只是......”她顿了顿,“儿媳担心世子爷误会我,要是给我冠上苛待妾室的罪名,就太冤枉了。”
三两句话,陆云容就得了文氏作保,让她放心大胆地去做,定要让花姜明白,怎样才能算个懂事的妾室。
戏看够了,花姜已觉得无趣,她站起身来,打断面前的两个人。
“夫人今天找我来,就是听你们商量如何作贱妾室的么?”
“若非夫人和少夫人说了那么多后宅之事,我还不知道,这堂堂国公府也有这般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作风。只是,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就不陪你们闲聊了。”
文氏拧眉冷哼,“听你这意思,你还不服?”
她看向身侧的嬷嬷,“林嬷嬷,把花姨娘带下去,先赏二十个掌嘴,让她学学我国公府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