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你?”花姜撑坐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软榻那头,紫衣玉冠的男子支着手斜靠在茶桌上,斜眉入鬓,风姿绰约,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极为耀眼。
见花姜坐起来,他不由自主往她发髻上看去,随即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
“我送你的东西,你怎么一个都没戴?”
裴砚微微皱眉,眼底闪过几分不满。
花姜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戴就戴,不想戴就不戴,难道还需要你同意?”
“啧,你现在说话倒是流利了。”
裴砚端起桌上的茶杯,花姜正要说那是她的,裴砚已经喝上了。
趁这个时机,花姜坐好身子,整理好裙摆,开口道:“裴公子不请自进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若是无事,还请离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
“我连你的闺房都去过,在这区区茶室,算得了什么。”
裴砚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极为舒服地往软垫上靠了靠。
“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宁王妃,请裴公子自重。”花姜加重了咬字的力度。
“我也没忘,当初你每日巴巴地想着来给我送饭,就是为了听我对你说话。”
裴砚眼中的神色突然暗了几分,“哦,你吃了忘忧散,那些事也都一并忘了。”
听他说起过去和原主的事,花姜忍不住开始心虚。
“我那时还未及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哪里懂那么多,许多话顺口就说了,顺口就应了,裴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我偏要。”裴砚突然拔高声量,原本清澈的眼眸染上血丝,额角显露青筋,竟显出几分偏执。
看到眼前的女子微微怔住,裴砚心头一软。
他垂下头,收敛眼色,颓然坐回桌边。
她忘了!
她居然都忘了!?
在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时候,每日准时翕开的那条门缝,恰如冰封中的暖光,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我能活着离开,如果我还能再找到你,你就嫁给我,我保护你一辈子,好不好?”
对面的小姑娘眉眼弯弯,低低答了一声,“好。”
也许,那时的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在无边的黑暗中不该有的幻想。
所以才敢轻易允诺,轻易应答。
可他真的活下来了。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找到她,保护她,成为他唯一的执念。
这世上,若有一人还值得他留恋,就一定是她。
对上裴砚情绪翻滚的眼眸,花姜一时有些茫然。
她看不懂他的一厢情愿。
她是俗人,是这世上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俗人。
她没有经历过生不如死,也没有体验过生死相依,实在理解不了裴砚的感情。
只是,直觉告诉她,惹怒他,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继续搅在一起,更非智举。
她放低了姿态,甚至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裴公子,我现在嫁人了,你身边也不缺人,我们各自好过,可以吗?”
裴砚侧过脸去,活色生香的面容落在窗格的暗影中,也收起了几分张扬肆意。
“花姜,我要出一次远门。”他的语调恢复平静,他从袖笼中掏出一块玉牌搁在桌上,“有事带着玉牌去金枝楼找黄詹,我手下的财物人手任你调配。”
他的嗓音软下来,带着几分讨好,“你记住,我永远,都是你的退路。”
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很大。
花姜几乎生不出拒绝的勇气。
直到她坐到马车上,行路摇晃,不小心触到荷包里的坚硬的触感,才觉得手里握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
长庆殿。
方形兽耳铜炉点起檀香,殿内没有一丝风吹入,青烟直上穹顶。
禁军统领萧逵跪在金砖上,朗声汇报近日京中的情况。
御座上的皇帝,近五十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宜,并未显出老相,只是眼角的几根细纹,昭显着时间的痕迹。
他手里拿着奏折,淡淡扫过一眼,突然轻笑一声,扔在桌上。
“朕记得,你上次提起,兵马司在清平街引发了骚动,可知是为何事?”
萧逵十三岁就凭借出色的才能破格进入禁军,未满二十便已升任禁军统领一职。
皇帝看好他,除了禁军的事情,许多宫外的消息也派他在打探。
萧逵垂首回道:“听说是城北兵马司的人误伤了百姓,幸好伤者没事,涉事的士兵和指挥使已经由李大人亲自处置了。”
“哼。”皇帝鼻中发出一声冷嗤。
萧逵听出暗藏的怒意,原本不想提的事情,也只好一并说了出来。
“臣后来打听到,那家香粉铺子是李大人的三公子入股开的,几年下来,挤垮了不少同类铺子,生意极好,前年还被内务府选中,负责给宫里供货。”
皇帝捻着碧玺手串上的玉珠,若有所思。
萧逵见他没发话,只得继续说道:“早前便陆续有人去铺子上投诉货品劣质,通常都是兵马司的人出面将人带走,以扰乱治安的罪名处置的,这一次因为太子妃和宁王妃在,兵马司的人才不敢......”
萧逵顿了顿,一时没想好用什么词来替换“胡作非为”四个字。
“行了,”手串扔在桌上,发出脆响,“朕知道了。
“你继续盯着李兆林,若是再发现他和太子有来往,立即禀报朕。”
“臣,遵命。”
萧逵起身,退出大殿。
他回头望向紧闭的宫门,只觉得皇帝的性子越发难以琢磨了。
太子性软,无论逼宫还是造反,他都不觉得太子能做得出来。
可皇帝,却容不得一丝一毫可能存在的威胁。
走在长庆殿回廊下,萧逵正好遇到皇后的仪仗。
“臣萧逵,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停下脚步,刻意审视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似一把锐利的宝剑,锋芒全藏在眼底。
更何况他出身名门,勤于律己,年纪轻轻便能独得皇帝看重。
难怪元妃想要替乐清公主求这门婚事。
“萧大人,年满二十了吧?”
萧逵不动声色,回道:“是。”
“别光顾着朝堂上的事,自己的婚事也该上心才是。”
“多谢娘娘关心,家父常年领兵在外,家母身体又不好,臣无心嫁娶,只想侍奉在母亲左右。”
皇后轻笑一声,“倒是孝子,难得,难得。”
说罢,她抬脚往长庆殿去。
陆公公得了信,早就侯在门外。
“娘娘来了,奴才这就去通传。”
皇后对他客气一笑。
心里却极为不满。
这陆炳忠早年间受过皇贵妃的恩惠,一直记着旧情,没少帮衬着皇贵妃。
皇后心里一直盘算着,找个错处将他拉下大太监的位置,奈何陆炳忠精明得很,竟一点把柄也没落到外人手里。
须臾之后,陆公公笑着回来,“陛下正在看奏折,请娘娘进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