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李修文定了亲之后,妇人对他兴趣缺缺。李修文也不在乎这个,只是向她问起魏鼐家的位置。
妇人笑道:“这倒好找,这条小巷中,你仔细瞧瞧,看哪间最破最旧,那就是他的家了。”
指过路,妇人忙着做起其他事情,扭着已不纤细的腰,往别处去了。
这最破最旧,还真不好说是哪家!
李修文进了巷子,从头走到尾,看着那一家一家,屋檐崩落的有,门漆风化的有。只有一家,鱼鳞样的房顶,豁了一个大口子。房顶都漏了,硬是不补,即便是穷巷子,也只有这一家。
“看来就是这家了!”
李修文在门前站定,轻敲铺首,‘叮当’两声。里面没有人回应。他又敲了两下,这才传来声音:“谁啊?这么早过来。”
不一会,脚步声响了起来,‘吱呀’打开老旧而变形的木门。走出一个人来,那是一个书生,衣衫不整,扣子只扣了三颗,揉着睡眼,“我才刚睡下,你就来了。”
李修文心道,竟让那个中年道士算准了,三文钱报酬估计都没着落了。这都巳时了,这个点又要睡下,如此五体不勤,又穷的叮当响,和他要钱,指定是个麻烦事。
魏鼐见了他的打扮,面露难色:“家中无余粮,可道长如果想乞食,请往别处去。”
他又补充道:“不止我家,整一条街都是这样,道长还是走远一点吧。”
就连李修文,也忍不住皱眉,他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状令道:“你贴在敕令街的委托,已经被我接下了,快带我去看那只笔吧。”
魏鼐也不惊喜,带着淡淡的疏离感:“道长请进吧!”
李修文跟着魏鼐进了院子。
魏鼐在前引路,边走边扣扣子、系裤袋:“我本想着,这精怪既然不作乱,就没必要除他。”
“颜渊曰: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就算它只是一只精怪,也不好轻易打杀他。”
魏鼐一边念,一边摇头晃脑,活脱一个腐儒。
看得李修文嫌弃的摇了摇头。
魏鼐在前面,哪见得后面的情形,趾高气昂的说道:“若非乡党相求,不容拒绝,使我求助于杨墨之辈,可哀可叹。”
李修文又不是没有读过孟子,也知道在孟子的嘴里,对所谓‘杨墨之辈’到有什么评价。
心道:怪不得人家不愿意帮你做事。求人办事,起码好话说足。你这倒好,都上门帮忙了,你还憋着坏骂人!
对这种不知感恩的人,李修文已经懒得与他废话,直接问道:“笔在哪里?”
魏鼐打了一个哈欠,把他带到边角的那座小屋。
刚打开门,一股潮湿的腐烂味道扑面而来,李修文捏着鼻子往里面走,就看到书架腐朽,书桌一条腿已经断了,险险靠在墙角,还是用书垫起来的。
李修文暗暗叹道:这哪里是书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杂物间呢。
魏鼐似是已经习惯了气味,他走近书架,轻车熟路找到了位置,从顶部那一排书中抽出了一枚木匣。
对李修文说道:“这就是我说的那支笔,自从它成精之后,我就把它放回了匣子。但它每天晚上都要爬出来,搞得人不厌其烦。”
李修文从他手中接过匣子,打量了一下,这匣子古朴陈旧,就是与名贵沾不了边,枣红色的木头经过岁月侵蚀已经发黑了。
这事不麻烦,一张符就可以解决,但这魏鼐的性子,指不定在这说什么风凉话,还是打发他走最好。
于是便向他说道:“可否回避一下。”
魏书生倒是从善如流,也不争辩,点头退了出去。
魏鼐走后,李修文打开布袋,取出两张驱邪符、两张降妖符,依次摆在书桌上。
一张符镇守一方,摆成一个正方形,再把匣子搁在中间。
李修文左手逮住匣子的上端,右手按住上面抽木,往外抽出。
彻底抽开之后,就见到一根木杆短毫毛笔,外白内黄。静静躺在锦布里面,笔杆上面以真书,写了两个鲜红的小字‘勾陈’。
那笔重见天日,慢慢浮动了起来,刚要展现自己的风采,吓他一下。
刚升起来,就见着下面摆着的几张符,吓得从空中掉了下去。
李修文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冷声道:“我听说你半夜作乱,扰得邻里不宁。这里给你两条路,一继续作乱,一共四张符,想吃几张,你自己选!”
勾陈笔‘站立’起来,忙摇笔杆。
李修文这才露出几分笑意:“看来你不愿意选第一条路了,那我就给你第二条路走。”
“晚上不许作乱,白天可以稍微出来透口气。”
“你看如何?”
勾陈笔连忙上下起伏,点头哈腰。
它似是有话要说,但是苦于无法开口,就以笔杆指着纸砚。
李修文取来水,研墨,不一会水墨交融,砚台里的液体渐渐黑了,勾陈笔跳了进去,在墨水里打了一个滚,然后在纸上写了起来。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握着它,一起一落,将笔毫的弹性全发挥出来,行云流水,字虽然僵板,但是美观,有点像馆阁体
“这笔在述说自己的来历?”李修文来了兴致,跟着他的行动看。借助勾陈笔的自诉,他逐渐了解了事情的缘由。
这支笔自然不是什么‘判官笔’。
魏家祖先在弥留之际,畏惧之余,想起了有关于城隍的故事。他自以为自己德行不浅。又接受不了自己刚刚做官,还没做几天,就要壮年暴毙,将这视为阴差催他‘走马上任’。
强烈的愿望,驱使他在做了一个梦。在梦中阎王将‘判官笔’交付给他,夸他忠孝双全,让代掌生死之事。
梦醒与不醒对他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他已经将梦视作了现实,随手拿起刚买了的笔,刻下‘勾陈’二字,称其为‘判官笔’。
魏氏祖先,当然算不上德隆望尊,既做不了城隍,也掌不了生死。
但是日夜读书,先儒经义滚瓜烂熟,只是从未身体力行,不能书中‘囊虫’。临终时的执念,化作虚浮的文气,附着在勾陈笔上,化作成精的药引。
勾陈笔继续写道:“持我书写,每一字皆有文气附着,妙笔生花,下笔如有神。”
李修文心中暗笑:得,这是在兜售自己呢!
这笔因举人生出灵智,也沾染里举人的习性。
科举虽考四书,但只不过是借‘圣人之言’回圣人之话,揣摩人心,迎合圣意。所作之文称作‘时文’,为当世所不屑,但又不得不学,不得不练。功名关乎富贵,一旦考中,既称得售,奔走相告,痛苦流涕,如再世为人。
那举人虽未中过进士,但也在贡院中摸爬滚打,揣摩与迎合两科,小有所成。沾染了他习性的勾陈笔,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这门‘手艺’。
李修文不可谓不心动,曾几何时,他也想过有一支能够替自己写字的笔,看着这笔也有些见猎心喜。但他又不科考,不做官。纵然官至宰辅,也难免受制于人,不得逍遥。
在他的预想中:就算不能当长生久视的仙人,也要当浪迹天涯的的侠客,科举对他来说是一条绝不会走的路。
这笔对他也只是一个解闷的小玩意。
这勾陈笔在魏书生手里,算是相得益彰,在他手里,算是明珠蒙尘。所以,无论勾陈笔怎么兜售,他心如止水,压根就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