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县令孔公明穿着官袍,留着一缕长须,站在已经烧毁的养心殿前,远远看去,颇有气度。
但只要一走近,就能发现他眉头紧皱,脸上时忧时惧。
昨天晚上,在县衙正办公他听得消息,说是庶子朱泰野回府不久后,当代鲁王朱肇煇便得风疾暴毙,临死前将鲁王位交给朱泰野。世子朱泰堪,世孙朱阳锦太过忧伤,跃火而死。
孔公明第一反应就是不信,鲁王朱肇煇虽年过六旬,身体却康健的很,而且朱泰堪他又不是没见过是什么德行,怎么可能自尽。
连续派出去好几批探马,打探了许多次之后,才从一个刀斧手口中知道真相,得知是朱泰堪杀了朱肇煇,然后朱泰野又杀了朱泰堪。
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曾经去到京师受到皇帝的封赏,但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荒诞,孔公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再确认许多遍,才不得不信。
紧接着,朱泰野派出的传令官就来到了曲阜,将朱泰野当上鲁王的消息传达到了之后,要他们明日辰时赶到王府觐见。
当晚,兖州府四州二十三县,临近的县令基本都跑到了孔府,一同商讨对策,几乎彻夜不眠。最终还是决定先观望,各自写了篇奏折上奏朝廷,将听到的各种消息呈报上去,然后就看朝廷如何决断了。
没想到,今天早间,他们又听到了朱泰野要进京勤王的消息。
这一下非同小可,孔府顿时乱作一团,官员们在短短时间就分成了好几派。
一派认为朱泰野是想要将功赎罪,解救京师之围后,好让自己这个鲁王当的名正言顺。
这一派人数最多,毕竟朱泰野以前一直以一个武夫的形象示人,身为皇族后裔,却靠着贿赂太监和大臣去当一个登州备倭军指挥使,为人所不耻,直到二十四岁,才被封为郡王,贻笑天下。此番这般作为,也只是为了扭转天下人的眼光罢了,终究还只是一个武夫。
大明立国不过百年,文贵武轻的观念已然出现,不仅继承了宋朝,而且正在逐渐发扬光大,尤其是在孔府,更加明显。
一派认为他野心不小,恐怕是和当年董卓入京师一样。
这派人数也不少,尤其知道他在辽东打败了脱脱不花后,知道他是真的有这个实力,不得不慎重考虑了。但这派的人里面,又分为相信他能打的过朝廷的和打不过朝廷的,相信他打的过的里面又分为当他攻打各县时,要直接投降的还是要假装投降抗争一下的,哎呀实在是太乱了,难以赘述。
还有最后一派,觉得朱泰野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这派人数最少。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敢再无视朱泰野,便派来孔公明,过来先看看情况,探探口风,毕竟他的曲阜离鲁王府最近。
想起方才的争吵,孔公明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个差事实在是有些危险,但他作为曲阜县令,不得不来。
“鲁王到!”
一声尖利的太监声音响起后,孔公明立刻转过了身,看到一个身着大红蟒袍,面黑无须的男子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九岁女孩。
孔公明知道面前这人就是朱泰野了,当即跪了下去,口中大声道:“拜见殿下!”
朱泰野微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却没有叫他起来,而是问道:“你是拜见蓬莱郡王殿下,还是拜见鲁王殿下?”
孔公明心中暗骂了一声,他刚才是想要暂且糊弄过去,却没想到朱泰野竟当面问他,明摆着就是要他做选择了。
看着旁边凶神恶煞的士兵,他咬了咬牙,伏地磕头道:“臣......拜见鲁王殿下。”
但朱泰野还是没有叫他起来,继续问道:“所来何事?”
“听闻殿下欲要进京勤王,臣认为大大不可,太祖皇帝曾有言,诸地藩王,无诏不可离开封地......”
朱泰野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道:“如今瓦剌入境,若不进京勤王,被他攻破了京师,又该如何?莫非要如三百年前,靖康之变那样吗?”
“朝廷有精兵强将在,断不会至此。”孔公明将身子趴的更低了。
“你说的轻巧,若是被瓦剌攻入京师,你孔家能担得起这个责吗?”
孔公明抖了一下,哪敢说话。
“他能担什么责,反正不管皇帝是谁,他们孔家都能做衍圣公。”一旁的朱阳锦忽然出声道。
孔公明眼睛猛地睁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道:“你是何人,此言何意?”
“我说错了吗?”朱阳锦冷笑一声:“三百年前,金兵南侵,你孔家不是归顺了金人?两百年前,孔家难道没有给忽必烈下跪?”他虽然不懂历史,但前世看了一篇介绍孔府的公众号文章,里面提到了这个,简直刷新了他的三观。
孔公明全身发抖,脸色煞白,礼仪也顾不了了,指着朱阳锦颤声道:“你竟敢侮辱圣人?”
“拉倒吧。”朱阳锦不屑道:“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做的事,别什么都扯上孔子。”
孔公明见他站在朱泰野后面,知道他来历不凡,但事涉孔府,他不得不争:“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也。方今天下,唯大明乃是正统......”
“那我问你,瓦剌攻入京师,占了山东的话,孔府会怎么办?”朱阳锦步步紧逼。
“这......”孔公明呆了一下,犹豫了片刻。
“好了,你不用说了。”朱阳锦嘻嘻笑道:“我已经知道了。”
孔公明不明白他怎么就知道了,还想再说,却又听到朱泰野道:“昨夜,孤派去的使者到了曲阜见了你,让你辰时来此觐见,你为何不来?”
“臣公务繁忙......”
“那现在又为何来了。”朱泰野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快速问道:“为何兖州府半数知县都在你孔府,莫非你们是想造反不成?”
孔公明被他一句接一句,问的不知如何作答,听到了最后的“造反”两字,吓得重新趴了下去,大叫冤枉。
“父王,说不定他们就是想要造反呢。”在来之前,朱泰野和朱阳锦已经排练过一次,现在更是驾轻就熟,继续道:“反正瓦剌来了也不会动他们,他们可以联合起来,一起起兵反明,说不能还能做个衍圣王呢。”
他这就属于乱扣帽子了。
虽然瓦剌现在兵临城下,但京师和山东离得远着呢,而且打不打的过还不一定,这些官员都是皇帝亲封的,再蠢的人都不会这么不长眼,还没有分出胜负就做出这种事。
“岂有此理!”朱泰野佯装大怒。
“殿下!殿下!”孔公明来了一趟王府,还没说上几句话,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造反的人,当真是欲哭无泪,吓得不轻,连连磕头道:“孔府忠心耿耿,绝不会反啊!”
“口说无凭,你须得有证明才行。”朱阳锦趁机道。
“这......”孔公明抬起头,茫然道:“什么证明?”
“你们孔府现在衍圣公叫什么名字来着,让他和我们一起,进京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