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雾到达自己面前的一瞬间,孛日帖赤那仿佛听到了长生天的召唤,鬼使神差般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堪堪避开迎面而来的火药。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痛的狂呼,接着背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他双手撑着地,对着面前的明军,就这么跪在了地上。
惊恐地转过头来,他看到身后那人,腹部被打穿了一个大洞,肠子和内脏掉了一地,正迎面朝他的头扑来。
他惶恐地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抓到,那具尸体反而被往前冲锋的士兵往前撞了一下,正好将他的头套进了尸体腹部的洞里。
有那么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起来。
他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眼中只能看到红色的一片,这让他想起一年前,他曾劫掠了一家刚成亲的边关百姓,那个洞房里面,也全都用红色的装饰布满了。
但下一刻,一种湿湿黏黏地恶心感觉在脸上翻腾起来,让他惶恐不安地用手去顶那具尸体,想要把它翻出去。但他的整个身体在后面人的冲撞下,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倒,完全趴在了地上,左手被自己的身子压住,只能用右手继续使劲。
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尸体,重新回到了他的耳边。
那是又一轮的枪声。
......
戴根兴奋的看着面前的场景。
第一轮齐射之后,有数百个瓦剌士兵倒在了地上。
人数虽然不多,但他们带来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
许多人被尸体绊倒,许多人停滞不前,许多人想要逃跑。他甚至还看到一个人被吓得跪了下去,头套进了身后腹部的洞里,让他从心底泛起恶心。
忍住没有吐出来,他挥舞起了旗帜。
第一排已经射击完的士兵立刻蹲了下去,从大腿侧面专用的口袋里掏出刺刀,直接装在了枪管里,然后扭了一下,将其扭紧。
接着他们蹲下移动,迅速和旁边的九个人围在了一起,组成一个十人的攻击阵型,只等五轮枪声射完,他们就会起身用刺刀冲锋。
第二轮枪声响了起来。
这次瓦剌兵离的更近了一些,跑得快的离他们只有十五步了,又是数百人倒在了地上,残肢碎块漫天飞舞。
瓦剌兵的崩溃已经开始了。
戴根继续挥动旗帜。
第三排士兵走到了前面。
这次是十步。
这时的瓦剌兵已经没有什么阵型了,队伍里乱成了一团,什么草原勇士的勇猛,什么大元盛世的荣光,他们完全已经顾不了了。
最前面的瓦剌兵转头往后跑去,与后面因为奔跑的惯性而停不下的人撞了个满怀。还有人用力地挥舞手中的刀,似乎是把对面的燧发枪当成了弓箭,只要自己舞的够快,火药就会被打落。
但很明显,他舞的不够快。
火枪的强大动力,正好打在了他的脸上,把整张脸打的如同西瓜一样爆开,红色的血汁像是一场血雨,炸的到处都是,落下来后,竟然形成了一道纯色的彩虹,架在了夕阳下的原野下。
但并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这幅美景,因为第四排已经到了前面。
这一排略少一些,因为后面的士兵依次递补上来,到第四排的时候已经出现了空缺。但还是有八百多条长枪,面对着六七步外的瓦剌兵。
这个位置的燧发枪,闭着眼睛都能打中。
之前跑在最前排的瓦剌兵基本已经死了一轮,现在最前面的人,是原来的中间部分。
这些人以弓箭手为主,腰刀还没来得及抽出来,就已经到了第一排,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每一个人都只想尽力逃跑。
但枪口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又是一轮枪声,瓦剌士兵像是牧民收割给马儿的野草,在枪口下,任何盔甲和防御都显得极为可笑,又有几百人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浓烟已经慢慢升起,瓦剌兵甚至看不到对面的脸,只能在震耳欲聋又有些习惯了的枪声中,看到浓烟里的某一处,火光一闪,然后身边的队友刚才好完整的躯体,在无可预料的某一刻突然爆开,血淋了自己一脸。
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人直欲发疯。
就算是再勇猛的士兵,此刻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有勉强能看清的对面轮廓还在激励着他们。
长生天保佑。
到了那里,他们的阵型就会被我们冲破,我们就会赢了。
这种心理安慰式让他们封锁了感官,眼中只有对面红色的衣服。
冲!
他们举起了刀。
那边,第五排士兵到了最前面了。
这一排的士兵更少了,只有五百人左右。
而那些少数还在冲锋的瓦剌兵,已经到了四步外。
四步,六米!
这个距离对交战双方来说,已经是脸贴着脸了。
不要一秒的时间,这些瓦剌兵就能跑到前面。
浓烟里无法看清对面的表情,他们只能听到瓦剌兵用以掩饰惊慌的怒吼和大叫。
但同时,这个距离的燧发枪,威力也已经达到了最大。
开枪!
满载的火药在击锤的摩擦作用下点上了火,经过长长的枪管加速,射速在出膛的一瞬间达到了顶峰,飞在空中不到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就击中了对面的人。
那些凭着血勇冲上来的瓦剌兵,终究只是肉体凡胎,只在一瞬间就死伤惨重。
这一轮射击后,他们已经崩溃。
再严苛的条例都无法阻止他们的败退。
前面的人疯了似地转身,朝着迎面而来的队友疯狂地砍下手中的刀,无意义的叫喊着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语。
第三军的全体将士都已经装上了刺刀,在冲锋的号声中,以十人为一队,朝败退的瓦剌兵冲了过去。
他们身后,原兖州卫,现第四军的一万多人也已经准备就绪。
......
“全体都有!”刘友一边挥舞着旗帜,一边用破锣般的嗓音对着面前的七班战士大叫道:“以攻击阵型,往前!”
听着刘友的声音,七班的所有人从震惊中如梦初醒,将自己的武器拿在手上,狂呼着往前冲锋。
他们是第一次上战场,但方才第三军的表现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撼,有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队友,他们所有的胆怯和害怕早已经消失不见。
前排的蒲五和陆压手中各拿着一杆长枪,抬头挺胸地跟着面前的第三军将士,迈着整齐的步伐,以不可阻挡的态势往前行进。
他们一步步,走到了原先第三军站的位置上,再往前走十步,已经能看到脚下瓦剌士兵的尸体了。
“注意脚下,没有死的补上一刀!阵型不能乱!”刘友也是面色通红,一直在大声说着话。
蒲五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枪,跟着刘友的步伐,走到了瓦剌军冲锋的最前面。
血流满地,浸湿了他们的鞋,那种湿滑的触感让蒲五略感恶心。
眼见着面前有一个躺在地上的瓦剌兵,他的下半身从大腿部就被枪轰掉,腿骨和血肉上的神经暴露在了外面,一些碎布在周围飘扬。他只有上半身还完好,正用两只手撑着地,奋力地在同伴间的尸骨中往旁边爬去。猛然间听到后面有人过来,惊恐的转过了头去,脸上的表情都被吓的失去了管理,显得极为怪异。
前面的第三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故意没要他的性命。
“蒲五,杀了他。”刘友回过头。
蒲五咬了咬牙,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个瓦剌兵手中顿时无力再动,脸上的口水、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对着蒲五转过身来,头往下重重地磕去,撞在了同伴已经塌陷下去的胸口处。
“快点!别耽误了后面的人!”刘友盯着他道。
蒲五的手微微颤抖,端起枪,闭上眼睛就要往前刺。
“睁开眼!”
蒲五吓得立刻睁开眼,瞄准那瓦剌兵的脖子处,狠狠地刺了下去。
鲜血飞溅。
再抽出来,那瓦剌兵的身体委顿下去,仰面躺在其他人的尸体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空。
“干的好!”刘友轻轻点头:“现在,你要去杀完整的鞑子了!”
蒲五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大声回应了一声,在刘友转向陆压时,低下头吐了一口口水。
他看到那口水在空中划了一道曲线,落在了旁边瓦剌兵的右手上。
那瓦拉兵的姿势颇为怪异,头正好套在了另一个被打穿肚子士兵的身体里面。
手被口水吐到后,竟然动了一下。还没等蒲五反应过来,后面急不可待的李东便拿着刀往前,将那只右手齐腕砍断,血喷出好几尺高。
“李东!”刘友怒骂道:“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
李东摸了摸头道:“我只是想看看砍人什么感觉......”
“待会儿有的你砍的,要是在随意脱离阵型,老子就先砍了你!”刘友厉声道。
李东吓了一跳:“不敢了!”
“你个棒槌,俺恨不得......”刘友见军法官看向了这边走了过来,气的又骂了几句。
忽然听到前面的第三军传来一阵欢呼,许多人都转过头看向后面,他连忙也转过头去。
离他们不远处,朱泰野和朱阳锦的两匹马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们旁边的中军帅旗却开始飞舞起来。
“万胜!”
“万胜!”
“万胜!”
巨大的欢呼声感染了所有人,也包括那个正朝他们走来的军法官,他停在了原地,脸色通红的随着大军叫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们所有人,以身为朱泰野手下的士兵而自豪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