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宋玉将金兰儿安顿在自己的房间。自己则是在唐宁的房间暂时住下。唐宁自然是求之不得,有个伴儿,正好。
辰时,起身练剑。是宋玉雷打不动的习惯。仍是五式基础剑招,从初次拿木剑至今,一闭眼,脑中仍是林中刺树的画面。
李太玄说过剑,也教他练剑。但从未手把手演示过剑招,或是纠正过宋玉该如何出剑。一切靠自己悟。
在宋玉看来,剑讲求,准、速度、力道。每每练剑,也是力求每次出剑都能做到三者合一。
可在凉州军营待久了,宋玉又什么都学,军中操练,壮实了不少。尤其是参与了数十万的大战。
沙场上,两字:杀敌!剑也好,刀枪也罢,任何兵刃,手中一握,只论生死,能杀人就是好招式。活到最后便能载入史册。
死掉得,一捧黄土罢了!
是故,沙场军人看不上混迹江湖的武人,哪怕所谓的名门大派,也只能依附于朝廷,或是深山清修,不问世事。
另一边,江湖修士也极少参与军人作战。道不同,军人认为江湖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旁门左道之徒。江湖修士则觉得军中大都是一介莽夫,粗鄙难堪,上不得台面。
宋玉,在剑修来看算是异数。少了潇洒、飘逸,超然世外。所以,王丛山、徐瑛都曾多次叫他入伍。他们看来,宋玉入伍好于练剑。
宋玉如今,回到蜀山,拿剑出手,少了些柔和与细腻与变化。出手便难以心平,常有一丝莫名的兴奋、激动,甚至是狠戾。
以前宋玉以为是身处军营,敌军当前,并未在意。可近来越发察觉不妥。蜀山剑诀与道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无纯阳那般刚烈,也无太极那般平和。蜀山的剑纯粹,剑随人心,心念通达。
半个时辰后,宋玉收剑,若有所思。这样的感受,他不喜欢。
旁人看不出,宋玉知道,出剑越多,心潮起伏越甚,快感越足。可,这样的快感并非是在当日在太华山顶,月下舞剑的愉悦,情不自禁。
如今的快感,却如同发泄。出剑后,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再快一点、力道再足一点。
好比一文人,提笔作画,画完。旁人觉得惟妙惟肖,拍手称快。哪想,这位文人下一刻就将画纸撕得粉碎,连连摇头。
作画如此,练剑亦是如此。殊途同归,大道至简。
一出手,剑身、剑柄,手指、手掌。
宋玉此时就如那文人一般,摇头,不满意。
此时的他,有困惑,有迷茫。
此前练剑,只为报仇。至于成为剑仙,不过只是茶余饭后的笑谈,想过,但也就是那一瞬,想过。
当初在大营差点儿就能手刃仇人,机缘巧合下,谢安没死,他也只是受伤。宋玉发现报仇,以如今的修为也够了。若是,单对单,宋玉确信能战而杀之。
练剑不顺心,再杀谢安短时也不能。白日练剑、夜里养剑,他从未懈怠半分。上三品,全凭悟。宋玉,真不知要怎么悟,悟什么。
可有一点他无比坚信,想着谢安在朱家大宅的杀戮,宋玉绝不允许自己的剑,也这般罔顾性命,恃强凌弱。
“哥”
金兰儿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立着的宋玉。
收回思绪,宋玉笑道:“这么早!看来,昨晚休息得很不错啊!”
金兰儿点头:“哥,要不你早点带我见见掌门师祖,若我真能成了弟子,就有自己的房间了,你就能回自己的屋里睡了。”
宋玉一听,伸手挠挠后脑勺,苦笑道:“这,我也曾想过。可,我到哪儿去找师祖他老人家啊,以前全是他找我啊!”
金兰儿疑惑道:“啊!你在这儿几年不知道师祖住哪儿吗?”
宋玉接着道:“兰儿,不瞒你说,师祖他住的地方我倒是去过,可是,是被抓上去的,我自己还真上不去。”
金兰儿一时想不明白。
唐宁推门走出,道:“蜀山收徒十年一次,且从未公告天下,从无例外。兰儿你想拜入蜀山,明年正好十年之期。”
宋玉看向唐宁:“十年?啊?岂不是你我相识十年了?我已经练剑练了十年?”
唐宁一笑。:“怎么,很惊讶?不记得了?”
宋玉:“你不说,我还真就没数过日子,只知道过了许多年。反正就我自己,也没啥牵挂,日子长短、多少,也就随它去了!”
几人正说着。白梦由外而入,见几人均在。
道:“正好!我带兰儿去见见娘亲,掌门师祖不知到何处云游去了,蜀山一切事务清微师傅做主。”
说完,牵着金兰儿的手就往外走。
宋玉、唐宁也是后脚跟前脚往外。白梦扭头问:“你们也想跟着?我来接兰儿的,娘亲没叫你们去!你们该干嘛干嘛。”
白梦带着金兰儿走远。
宋玉、唐宁对视。唐宁:“咋办?干点啥啊?”
宋玉:“要不,去问问曹师傅?”
唐宁摇头,道:“别去了,屋里没人,昨晚我就找过了。”
宋玉:“那我还是去后山练剑。顺道儿,看看花花如何!”
唐宁一听花花,:“啊,对哈!把它给忘了,多少年了,走走走,赶紧。练剑不急,先去看花花。”
两人小跑着,往后山而去。
曹清微,此刻,端坐在蜀山大殿。下方椅子上坐着两人,一老人,一青年。
青年人,若是宋玉在场,就能认得,多年前,指使护卫打伤花花,蜀郡郡守之子。
老者,一瞧便是儒家先生的装扮,宽衣长袖,交领右衽,方鞋。
曹清微看着手中信纸,面色如常。下方两人也并无催促之意。
等到曹清微轻轻放下信纸。看着两人
问:“两位,信中所言可否知晓?”
老者点头称是。
曹清微接着又问:“信中所说可是实情?”
老者再次点头。
曹清微冷眼看着老者,继续问道:“国子监可知信中所说的谢教习,杀我弟子宋玉双亲,且又有十余口人惨死,均是那谢教习所为?”
老者沉默不言。
一旁的青年开口道:“曹前辈所言不妥,无论如何,那宋玉就是蜀山一寻常弟子,光天化日,胆敢出手袭杀国子监有官身之人,于理于法,皆是不容。
退一万步,就算谢教习有错在先,那也是官府专人查办。”
曹清微冷眼瞧了一眼年轻人。不予理睬,看着老者:“老先生,此事孰是孰非我不想多费唇舌,万事讲一个理字。今日国子监的信件已送到,掌门归来后,我自会转交。他日,我蜀山亦会修书一封至国子监,事中曲直,也会一并讲清。”
座下老者,眉间一凝,沉声道:“可否认为阁下所说就是蜀山的答复?蜀山这般作为,恐国子监不会罢休!”
曹清微回道:“老先生也算是我益州的名士,你来蜀山传信,我给出了回答。你只需照实回复即可。结果如何,你都可置身事外,勿忧!”
话到这儿份上,年轻人还想说些,却被老者一手按下。两人起身告辞。
两人走后不久,大殿上曹清微慢慢小口抿着茶水,不疾不徐。正殿后门,几位剑修走到曹清微身前,拱手行礼。
“师傅,可有吩咐?”
曹清微起身,单指点在信纸上,朝着几人一抹。信纸无风自飞,被其中一弟子稳稳接过。
几人看完。
其中年纪最长者,道:“师傅,宋玉师弟身世,我核实过,无误。谢安所为俱是实情,不会有假!这信中将宋师弟写得狂悖凶恶,蓄意伤人,纯属污蔑!”
其后一人附和道:“宋师弟这人我虽与其来往不多,但观其行,绝不会做出什么罔顾法理蓄意伤人,这等事。“
最后一人道:“师傅,宋玉偶遇杀父杀母之人,愤然出手将其重伤,何错之有?”
曹清微越听越是面色古怪,说道:“打住。啊,你们是觉得我会将宋玉逐出蜀山?还认为我准备交人了!一个个的,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怕事?哼!蜀山在的时候,国子监还没出生,我会怕?
叫你们来,就是提个醒。我怕国子监这些读书人使手段,这帮人心眼儿多,为了名誉啥事都能干!“
一弟子点头回道:“明白!我会多多帮衬宋师弟,护其周全,断不会有人偷袭,暗算!”
曹清微笑道:”你明白个啥?什么人敢跑来蜀山,行刺蜀山弟子?你来的日子也不短了,可曾听说蜀山弟子在这里被杀?有我在,掌门,几位师叔,你不用操心这些!“
年纪最长的弟子似是想到什么,面色一变,说道:”师傅,难道说,他们会对镇里的人动手?“
曹清微缓缓点头:“是了!怕就怕这个,名声在这帮人看的极重,一个小镇而已!”
那弟子道:“啊!难不成当日见过的人都要灭口?”
曹清微道:“不用杀人,知道的人许下名利。死去的人,亲属厚礼。只需闭口不言即可。谁会为了一个宋玉去得罪官府?到时候,没了人证,就宋玉一家之言,再编个故事,那宋玉的双亲之死就不明不白。但,宋玉军营里出手杀人未果却是板上钉钉。”
弟子道:“师傅,不至于吧!”
曹清微思虑片刻,道:“你去镇里看着,勿动,只需据实记下,若真如我所料,咱们自己知晓怎么回事即可。今日,国子监让人带信只是试探,宋玉这事正好是个由头。多少年了,儒道释三分,咱们拿剑的看着还真是最弱的。有人动心思了!”
言罢,看着面前三人嘱咐道:“今日,我们所说,暂时保密,勿说与他人。”
三位弟子离去后,曹清微走出大殿,朝后山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