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衣感觉岑遥栖最近有意疏远他,表面一切照旧,但行为举止透露着心照不宣的疏离。
他猜对方应该是察觉到不对了,他本应该感到慌张,事实却恰恰相反,他巴不得那人早有所察,早就受够演什么师徒情深的戏码。
“师兄,师尊真的不来送送我们吗?”祝长生拉长脖颈往后看去,时不时还踮了踮脚,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错过岑遥栖的身影,“今日一别,可不知道何时能相见呢。”
谢凌衣抱着手臂,头都不带回,言之凿凿:“你今日就算站到天黑,也等不到他。”
祝长生歪了歪头,似乎对他如此的肯定充满疑惑。
“师兄,你又惹师尊生气了吗?”他懵懂的问。
谢凌衣没有想为他解惑的意思,他心情也欠佳,岑遥栖也太小气了,又没对他做什么,竟然送行都不愿意!
“没有。”他没好气的开口。
前几日开始,岑遥栖就恢复到以前那般神龙不见神尾,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说不定就是单纯地躲着他。
一想到这,谢凌衣的脸色愈沉。
倒是旁边的虞灯拉了拉祝长生的手,摇头示意别再多问。
“师姐,你这次怎么也来了?之前不是说就我们几个人嘛,你同掌门说了吗?别是背着他偷偷出来的。”这还是她头回同他一起下山,祝长生的注意力很快转到她的身上。
虞灯眼睛一瞪:“怎么可能?”
她得意地抬抬下巴,又接着道:“最先我阿爹是不同意来着,但是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同他谈了很久,我说我一向跟你们关系最好,上次下山不让我去就算了,这回不能再拦着我啦。后面他想了想,觉得我说得也不无道理,干脆挥手让我跟着你们啦。”
其实从亲爹那里取得同意并不难,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一向不善言辞的道微看了她许久,眼底的情绪她暂且还看不明白,问他,他又不说,只嘱咐她一切小心,要是出了意外就找重明太尊。
既然他不想说,那虞灯也没逼他,反正下山一趟,又不是生离死别,最多一两月她就跟着回宗门,到时候再问,他应该就愿意说了吧。
“那可太好了,有师兄和师姐保护我,这次历练我就可以放一百个心啦。”祝长生听完,立刻喜上眉梢。
虞灯的心神从回忆里被他的声音牵回,可神色却不复方才那般高兴,见祝长生兴致正好,她也不好拂他的面子,面上轻轻一笑,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看来师尊真的不会来了。”祝长生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颇为遗憾地拉了拉她的肩膀。
虞灯点头,跟着走了两步,但没忍住转头望了眼高悬空中的长留宗牌匾,步伐是如何也迈不出去,心脏犹如针刺般悸动,没由得感到慌乱,似乎她正在做出后悔终生的决定。
“师姐,我们走吧。”
祝长生在前方催促。
虞灯如梦初醒,这股错觉实在荒谬,长留宗的渊源往上数得有几百年,能出什么事情。
少女转头,提起裙角,追上前方的人。
“就来。”
这回他们三人也不是单独行动,而是同闻烟、夏侯重台他们一同前往。
闻烟还带了位谢凌衣眼熟但记不清名字的同门,大抵也是差不多同期入门的新弟子,只不过他不擅长与人交际,所以对宗门内的同门都不甚了解。
好在这人比较善解人意,主动报上名来,用词也颇为谦逊:“立臣就多谢各位同门照顾了。”
谢凌衣没说话,微微颔首。
他不大喜欢同岑遥栖之外的人扯上过多的关系,那样会很麻烦。
“苏立臣是吧?叫我长生就好了。”还好祝长生一向来者不拒,对任何人都抱有善意,才让气氛没那么奇怪。
苏立臣对着主动释放笑意的祝长生温润一笑,似乎半点不介意谢凌衣的冷淡。
虞灯倒是对这人有些印象,聊天也没忘记带上他,一时间几个人都熟络不少。
长留宗离琅琊不远,御剑过去,也没花多少时日。
这边风土人情也大差不差,走进城内之时,太阳已近黄昏,街上照旧人流如织,不受半点影响,商贩沿街叫卖,祝长生不错眼珠地流连着,对每一样东西都顿感新鲜。
热闹的气息感染着他们,脚步都不由得慢了起来,仔细欣赏起这座繁华的城市。
“师兄,你看他们做的花灯比我们上次放的还要精巧,真漂亮。”祝长生拉了拉谢凌衣的衣袖,惊喜出声,忙不迭用手指着摆放着花灯的摊贩。
他顺着祝长生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花灯有兔子形状,有龙凤样式的,栩栩如生,光是看两眼,便想惊叹师傅手艺的精巧。
谢凌衣没说话,知道这人的言外之意,闷声挑了个兔子样式的花灯递给祝长生,后者欢天喜地接过,嘴巴甜得不行。
才走了没多久,他就又被糖葫芦吸引,缠着自家师兄要买。
谢凌衣无可奈何,回头看,虞灯虽没说话,但一双眼里写满渴望,他干脆给这两人一人买了串糖葫芦。
他们两人眼睛一亮,心满意足地接过。
尤其是祝长生,手里拿着糖葫芦撕开糖衣,攀上谢凌衣的手臂,高高举至谢凌衣面前,非要他吃第一口。
谢凌衣不爱吃甜食,可祝长生却不依,固执地踮着脚举起糖葫芦,大有他不尝这一口他就不吃的架势。
他没有办法,只能被迫咬了口嘴上端的一颗山楂。
酸涩的果子裹上层甜腻的糖霜,很好地掩盖住原本不佳的口感,不同于常见的甜味,酸甜酸甜的,在舌尖回味之际,也别有一番风味。
还行吧,不算难吃,谢凌衣尝完之后,煞有其事在心里点评道。
他们走一路吃一路,很快便落后闻烟他们一大截。
他们倒是对周边的事物表现不出半点有兴趣的样子,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差距越拉越大。
没办法,总不可能让他们一直等,谢凌衣只好同他们商议分头行动,反正眼下已至傍晚,舟车劳顿,也需要休息,不如明早再汇合。
闻烟皱着眉看向他身后,紧盯着摊贩分不出眼神的祝长生和虞灯,别无他法,略作犹豫,还是同意了。
“师兄,你看,这个应该也很好吃吧?”
刚告别闻烟一行人,谢凌衣就被祝长生拉了回去。
祝长生和虞灯一左一右地把他带到卖糖人的摊贩前。
谢凌衣头疼,这哪里是下山历练?这日子可比山上好过多了!
“不行,你今天要的已经够多了。”他斜斜看一眼他,冷漠道。
祝长生哪里会死心,扯着他的袖子哀求:“师兄,求你啦,最后一个!”
“师兄,我发誓没有下次。”旁边的虞灯也跟着举起三根手指,“你就答应长生吧。”
谢凌衣逐渐麻木,头疼地扬手,无奈纵容他们。
祝长生同虞灯相视一笑,从彼此眼中同样看到得逞的笑意。
“小郎君,小娘子,想要什么画个什么样式的?”摊贩笑呵呵询问他俩。
他打量着桌上画好的糖人,摸着下巴认真思索。
“蝴蝶?不不不,还是金龙吧,这个好看。”
“我瞧着凤凰也漂亮,要不就它吧。”
“凤凰旁边这个也好看。”
……
两人苦恼地犹豫好半天,没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楼上就传来一阵嬉笑。
“小郎君,小郎君。”
是女子婉转娇媚的嗓音,是同祝长生这么多年接触的女子截然不同的温柔。
他愣愣抬头,望向二层阁楼,倚在栏杆的粉黛佳人。
“叫我吗?”他偏头问旁边的虞灯。
谁知她大惊失色,巴不得捂住他的嘴巴,冲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的祖宗,你可小声点吧,你现在哪里是郎君!”
她意有所指。
祝长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浅粉衣裙,似懂非懂的“哦”了声。
正想问她,那他们喊谁,就见楼上的莺莺燕燕互相调笑着朝谢凌衣的方向往下抛手帕,粉的,白的……簌簌而落,像是漫天飞舞的花瓣。
“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俏,可要上来玩玩?”
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缕。
不过谢凌衣一向铁石心肠,利落侧身,不着痕迹地躲开,正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郎君虽俏,但实在冷情,让奴家好生伤心。”
几位姑娘倚着栏杆捧心,美目微垂,泫然欲泣。
“姐姐我看这其中定有隐情。”身旁的美人安抚几位做势垂泪的姐妹,细腻如削葱根的长指向着底下的人群一指,“我看哪里是冷情,分明是名花有主。”
她这话惊起其他人的注意,纷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女娘在侧,谁家郎君敢理会咱们?”她压低嗓音为众人解惑。
一众美人的目光齐齐一瞬落在谢凌衣身侧的祝长生。
“我看也是,这女娘生得这般貌美,见之忘俗,郎才女貌,活脱脱一双璧人!”人群之中有人附和道。
“有这般可怜可爱的娘子,换作是我,也不会搭理你们。”美人忧愁转瞬消失,娇嗔地轻推身侧之人。
“是啊,这两人果真般配,怕是情比金坚,任谁都拆不散。”
……
在美人的打闹中,一道清透的男声不咸不淡的响起。
“般配吗?”音量不大,似在自言自语。
美人们侧身回头,只见阁楼的窗边斜倚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人身着丹砂色的长袍,外罩一件霜白长衫,身量高挑,体态风流,懒散地半靠着,依旧穿出一派风流多情。
细看五官并不算多出彩,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摄人心魄。
“公子哪里的话,天底下再找不到比这二人更般配的夫妇了。”美人低头笑,并没察觉出他话里蕴含的意味。
男人松了抱在胸前的手,步伐稳健地走向栏杆前,美人主动为他让开路,俏丽地立在两侧。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多俊俏的郎君,惹得你们连曲都无心弹了。”
他纤长的手指握住朱红的栏杆,低垂着眼睛,同下面的人四目相对。
谢凌衣不堪其扰,冷声催促着祝长生离开此处,才走了两步就听见上方叽叽喳喳的议论,被熏香熏得头疼的脑子更是泛着密密麻麻的痛。
他恨不得一步不停地消失在这里。
然而就在此时,祝长生瞧见阁楼里的美人自发让到两侧,便忙不迭叫谢凌衣。
后者顺着他的声音抬眼,同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相接。
那人容色不算出色,细看眉眼也只能勉强称一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可偏偏气质卓然,置身于姹紫嫣红的红粉堆里也不失颜色。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他撑着栏杆,肌肤胜雪,丹砂色衣袍带来的艳丽生生被霜白的长衫压了半截。
“郎君这般俊俏,可要上来坐坐?”慵懒的腔调穿透喧闹的人群,直入谢凌衣的耳中。
他很想摸一摸被心脏撞得生疼的胸骨,但这一举动在此时略显奇怪,所以他忍住了。
“你不扔手帕?”他挑了挑眉,不答反问。
谢凌衣抬头,下颚的拐角利落漂亮得惊人,确实是张极为俊俏的脸容。
岑遥栖在上面闷笑一声,身侧的美人立刻嬉笑着要把手帕递给他。
不过他都一一拒绝,这小子还调戏到他头上了。
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
“自然是没有的,你且说上不上来?”
“来。”
谢凌衣没有片刻犹豫的答道。
有人“咦”了一声:““咱们三请四邀也不见郎君答应,怎么公子一开口就松口了。””
“郎君答应了,看来妹妹猜错了吧。”
“那可未必,咱们且瞧瞧看。”
岑遥栖懒洋洋地靠着栏杆,自上而下地看谢凌衣一行人往阁楼上走。
他耳朵也没闲着,美人们的话都一字不落地落在他的耳中。
他有些好笑,若是知道祝长生压根就不是女子,这些人会怎么想?
谢凌衣看上去就不像喜欢女子的样子……那岂不是遂了他的意。
想到这里,岑遥栖唇边的笑意悄悄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