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淡金色的光华散去,谢凌衣瞬间现身,利落地提起祝长生的领子,把人丢在自己身后,长剑在空中翻滚,径直飞回他的手中,他单手接过,锋利的长剑在他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狠狠一扫,桌案上的烛火跟着一阵晃动,剑身横在身后之人的面前,不容置喙将他护在身后。
祝长生脖颈一松,终于能重新呼吸,白皙的脖颈留下一圈显眼的红痕,正捂住伤口死命咳嗽,动静之大,仿佛要把肺叶都咳干净。
“我师弟虽顽皮,但罪不至死, 城主何故下死手?”谢凌衣抬眸,眼神冷漠如冰。
被削掉一条胳膊的宋城主踉跄着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神情阴郁,簪好的头发也在打斗间散落一地,遮住苍白怨毒的半张脸。
黑沉沉的眼珠满是怨恨,看死人一般地盯着他两人。
“是你师弟失礼在先,仙门中人莫非都是如你这般是非不分的人吗?”城主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上,言之凿凿的控诉,听者无不动容。
闻烟亦是在此时进入殿中,看这样眼前的一幕,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够了,你们师尊就是这般教你们的吗?”
谢凌衣没有温度的眼神几乎立刻挪到了她身上。他压着嗓子对他说道:“你没资格提他。”
闻烟气不打一处来,宗门内其他人哪个敢这么对她?
岑遥栖是他的师兄,什么叫她没有资格?
重明的徒弟一个比一个没有规矩,她作为他的师妹,也是这两个小辈的师叔,替他教点规矩也理所当然。
“放肆,李灵衣你……”她冷声斥责。
这时候,一直咳个不停的祝长生终于缓过劲来,他紧紧抓着谢凌衣的衣袖,结结巴巴的开口:“师兄……不是这样的,他根本就不是人!”
屋内寂静一瞬,几人面面相觑。
“小鬼,口说无凭。”地上的人没等他说完就立马打断,眯起的眼睛泛起凛冽的寒芒,“你年纪小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你要再多说一个字,你师兄也保不住你。”
祝长生借着谢凌衣的胳膊站直身体,躲开那吓人的目光。
“我才不是口说无凭,里面那位城主夫人的心脏去哪了?我相信你比谁都清楚。”他指着床榻上的人影说道。
从最开始见到这人,他就觉得不对劲,本能害怕他,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对同类的恐惧,祝长生身上住着无双,算得上半人半鬼,而这人应该也相差无几。
“你装什么深情?如果不是你,他也不会死,你真是平白无故叫人恶心。”祝长生连着说了一大段,几乎喘不过来气,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了些。
城主被他这一句刺伤,只剩下一只手的手指在地面磨出一道血红的红痕,他怨毒地瞪着他:“闭嘴,谁叫你说话的?我撕烂你的嘴。”
突然,他面前涌现一道浓雾,迷住众人的眼睛。
谢凌衣转身扣着祝长生的肩膀,毫不犹豫地抽出他手中的飞声,然后利索转圈,准确无误地在对方现身的一刹那逼退他。
宋城主被磅礴的剑意刮伤,不得不后退两步。
“你们懂什么?是他自己说永远爱我,什么都愿意为我做!”他俊美的脸容彻底染上阴霾,凌空俯视他们。
他凭什么生下来就短命?全天下的名医都预言他都活不到二十,可如今他不仅活下来了,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他绝对不后悔,怪只怪那人太愚蠢,轻易就被他哄得挖心来替他续命!
是他亲口同他说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他信了,难道要这个时候告诉他,他其实做不到吗?
不可以!
那样惶惶不可终日,每天掰着手指头过活的日子他受够了。
凭什么要他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每晚入睡闭眼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醒过来,凭什么他们妖怪就能长寿无忧?
他想活下去有错吗?
谢凌衣扫了一眼床上的人,再看一眼他:“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不放过他,要了他的命还不够,还把他永永远远锁在此处!”
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人,说不爱的也是他,但把人强留在此地的也是他,既然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按理说他应当失去价值,可他竟然还要人死都死不安宁?
在看清床上那人仿若活人的状态,他就豁然开朗,桌案上的法阵就是永远保存他的尸体。
妖没有下一世,魂飞魄散,这是长寿的代价。
宋城主扬起抹笑,声音轻得仿若情人间的呢喃:“是他自己说要一辈子守着我,难道要说话不算数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陡然变了调,尖锐到刺耳。
“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你要真是为了他好,不如把他的心脏物归原主。”谢凌衣冷哼一声。
他对这段曲折的感情实在没什么好感,他绝对不可能对爱的人做到这一步。
是,在他眼里报仇的重要性高于自己的性命,但岑遥栖高于一切。
哪天要用他的命去换岑遥栖的命,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甚至没办法同情眼前这位一星半点。
“物归原主?”宋城主舔了舔唇,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会的,但绝不是用我的心。”
谢凌衣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握着飞声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殿内无风自动,半空中的人肩膀的断处飞速长出肉芽,这些肉芽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在狂风中招摇,顷刻间就重新长出一只手臂,可令人意外的是,那似乎并不是一只人手,手臂过分纤细,还长出雪白的绒毛,完完整整覆盖住整张臂膀。
祝长生张大嘴巴,那那那……不是兔子的前肢吗?
那只细细长长的前肢歪歪扭扭地长在断口处,配着高大的男人身躯,显得不伦不类。
狂风吹开宫殿的大门,外面的妖兽虎视眈眈。
闻烟一瞬间血液逆流,她突然明白过来,这里才不是什么安全之所,反而是整座琅琊城最为危险的地界。
半空中人笑得邪肆,轻轻一扬手,方才还在外面不敢进来的妖兽纷纷嘶吼一声,叫声凄厉哀绝,不消多说,便头也不回踏入殿中。
原来那些妖兽才不是顾忌殿中的禁制,而是惧怕这人。
那些妖兽却又在将将踩到殿中的地面时,纷纷化为浓烟,只留下一颗金色的内丹,数不尽的内丹飞向宋城主,后者闭上眼,唇角的笑容就没放下来过,是一副十分享受的派头。
一切都水落石出。
谢凌衣手中蓄力,在空中旋身,将手中的泰阿朝着他的方向扔过去。
那人被打断了好事非常不满意,伸出兔子般的前爪把泰阿打了回去。
谢凌衣直面锋利的剑身,脚尖踩地,身姿轻盈地脚踩薄薄的剑刃,在半空中调整方向,反手将飞声送到他的脖颈前。
后者歪了歪头,躲开这致命一击,顺势拽住他的腕骨。
“这是你自找的,本来你的心在我眼里不是上上之选,比起你,我更钟意她。”阴恻恻的男声凑在他的耳旁,叫谢凌衣平白无故长出鸡皮疙瘩。
城主指向在殿门口阻止妖兽进门的闻烟,她如今明白过来,大概不想它们上赶着进来成为他的养料。
说实话,那个女人修为够高,她的心可能会更好用,更配得上他一直灵力温养着的人。
“不过没关系,你的心也勉强够用。”
城主挑剔地将谢凌衣扫视一遍得出结论。
他伸出手,不同寻常的手瞬息间指甲变长,锋利得仿佛能在顷刻间洞穿谢凌衣的胸膛。
“师兄。”脚下的祝长生握紧他给的天问,惊慌失措地喊道。
他的眼睛很大,此刻却一会儿黑一会儿红。
他快压制不住体内的无双了。
谢凌衣伸出另一只手,扣住宋城主的手腕,在空中利落翻身,把那人的手弯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听见他倒吸凉气的声音,他握紧飞声,想要趁机结束他的性命。
岂料他并不简单,一脚踢在他的手腕,耳边好像传来一声骨头碎裂的声响,光是听着就令人牙酸,没有防备的谢凌衣用了全部力气才没让这把剑脱离他的手。
他干脆利落地放开这人,落地到祝长生的身边。
后者搂住他的后背,关切的询问:“师兄,你怎么样?”
谢凌衣感到自己骨头都移了位,但面上却不显,只淡定摇头。
焦急的祝长生可算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我不会有事,你一定要记得岑遥栖的嘱咐。”谢凌衣用完好的手握住祝长生抚在他身上的手,郑重地再一次嘱咐道。
祝长生连连点头,哪里会说半个不字。
得到他的保证,谢凌衣动手扯开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用没事的左手提剑。
闻烟终于解决完妖兽,有时间选择同谢凌衣一起对付这比外面妖兽还要难缠的家伙。
她挽剑直冲宋城主,后者游刃有余地躲开。
谢凌衣左手持剑,借着他和闻烟缠斗,无暇顾及他的机会,悄无声息地踩着泰阿飞到他的背后。
这人仿佛背后长眼睛一般,矮身躲过他的剑,叫他扑了个空。
这边闻烟也没有放弃机会,结果剑尖停在他不到半个手掌的距离,浓雾裹着他的身体,竟然怎么也刺不下去,反而浓雾炸开,她感到剧烈地冲击,下一瞬被击飞倒地,蜿蜿蜒蜒的血液从她口角流出。
谢凌衣也好不到哪里去,单膝跪地,靠剑撑住身体。
这人大抵是恨透了断他一条胳膊的谢凌衣,放过他最属意的闻烟,径直在他的面前落地。
他朝谢凌衣伸手,死死掐住这人挺直修长的脖子。
在这样灭顶的窒息中,他始终没有松开握着长剑的手,反而越收越紧,似乎想要把它融入骨血。
“姓宋的,放开我师兄,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一道清脆的冷喝阻止了他的行动。
他不耐烦地回头,只见祝长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床上那清秀的男子抱下床,此刻他手中的长剑抵在他的脖子前,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刺穿他的皮肉。
城主的手果然顿住,谢凌衣吐息微弱,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破天荒的头回威胁人,祝长生并不熟练,只能故作冷静开口。
“你不是这么在意这具尸体吗?那我就直接毁了他!”他的语速很快,生怕晚了一声自家师兄就没命了。
见他不说话,他手中的剑又往前递了递。
城主果然慌了,毫不犹豫:“你放开他,我答应你。”
在面无表情下,祝长生悄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他咬着嘴唇,没让自己泄露一丝情绪。
“你现在放了我师兄!”祝长生放下手中的剑,冲着他晃了晃。
看着城主一根根松开手指,他以为终于能松口气,却在这个时候,他出尔反尔,猛地缩紧手指,谢凌衣再也喘不过气。
祝长生顾不上装模作样,大声的嘶吼:“你做什么?你明明说过放过他,你就不怕我毁了你在意的人吗?”
城主却不甚在意的抬抬眉毛:“无所谓,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没关系,杀了你们后,我会把他拼得很完整。”
“但是这个人,今天必须死。”他恶狠狠地瞪着谢凌衣,他必须报这一臂之仇。
谢凌衣挣扎着扣在他手背的手突然不动了,看得一旁的祝长生心急如焚。
“师兄,师兄!”他快要遏制不住体内暴怒的无双。
千钧一发之际,手中的谢凌衣慢慢睁开眼,如寒潭的眼底露出几许戏谑。
“这就是你的能耐吗?”他慢条斯理的问。
被人耍了的城主气得咬牙切齿,想要收紧手指的他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
他阴郁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浑身僵硬。
一条条的细线牢牢地绑住他的四肢,叫他活动都难。
“现在该我了。”谢凌衣抬脚踹飞他,才慢慢起身拿起袖中的手帕擦拭自己的脖子,他恨不得把那层薄薄的皮肉擦出血来,可见是实打实的嫌弃。
半空中生出几条细长的淡金色的线,死死地将半空中的城主锁着。
“本来准备早点解决你,但是我突然想听听你的选择,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谢凌衣抬着下巴看他,不屑地勾了勾唇角。
虚情假意,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