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道,襄州襄阳。
不似北方的匆匆而去和南方的姗姗来迟,襄阳的秋天总是显得不急不徐。
刚卯时,天光蒙蒙,襄阳西面的女几山顶,晨霭正浓,雾气在杼叶上凝结成露。离地不足一丈的杼树枝上,不知从哪儿来的藤蔓,绕着树干密密缠绕成一张绿色的“蛛网”。
钟婵正侧躺在藤蔓绕成的“蛛网”上。空气有些窒闷,钟婵左手小臂也缠着藤蔓,右手掌心贴于树干,使自己与杼树气性相通,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杼树勃勃的生命。
与草木气性相通,并非道法方术,而是天生禀赋。上古以来,华夏多有奇人,上至神农轩辕,近有张祖左慈,史书传奇更是多有记载。
奇人中有通禀五行者,人称“五行师”,为大唐有记载的五大奇人族类之一。“五行师”能通五行之一,通水者称“准师”、通火者称“化师”、通木者称“触师”、通金者称“禁师”、通土者称“吐师”。所通五行不同,禀赋不同,即使五行相同,禀赋神通也因人而异。
钟婵便是五行师中的“触师”。钟婵的禀赋神通是与万木气性相通,能代地资养万木、与木生息、合为体用。
突然,钟婵睁开双眼,她感知到有虫子正在嚼食杼树叶,就在离她一丈高的树叶上。钟婵起身,在藤网上挪动身子,寻到一个最佳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虫子。虫长两寸许,虫身五彩斑斓,头有触角,翅翼如黄纱,最惹眼的是尾部一截半透明肚囊,这正是钟婵要捕捉的鸩蛄。此虫咬食植物叶根,萃合成毒存于肚囊。鸩蛄食性广,咬食各种植物、毒性混杂,毒汁会在晚上休眠时排空。
钟婵见鸩蛄空囊中渐有绿汁泌出,心中大喜。她在女几山蛰伏两日两夜,就是在等待空囊的鸩蛄仅咬食杼树后的毒汁。这时毒汁青绿,毒性纯和,可以入药。
鸩蛄对周遭气味、声响变化极机敏。钟婵真气运转,双脚踩在树枝上,与树气息互通融为一体,隐藏身体气味。左手握藤,藤蔓竟似活了一般,自行解开藤网,顺着树干向上爬伸,紧紧缠住鸩蛄上方的粗树枝。
钟婵双手拉住藤蔓,沿树干慢慢攀走,靠近鸩蛄。鸩蛄所在方向正是山崖。钟婵估算好距离,待绿色毒汁渐满,双脚蹬树,向着山崖纵身急扑。在鸩蛄飞起的刹那,左手闪电般捉住虫身,右手同时拔掉虫头和翅翼,身体落地之处,离山崖仅一两步远。
钟婵熟练卸下背上笥箧。笥箧小巧,不足一尺高,上下两层,密封极好,上层竹篾纤密,紧压一叠织物。钟婵从下层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将鸩蛄毒囊放入瓶中,塞紧木盖,包裹好后放回箧中。鸩蛄遇到威胁会释出毒汁,钟婵拔掉虫头和翅翼能阻止毒汁释出。但鸩蛄一死,毒汁只能保存一个时辰,否则毒性变化,前功尽弃。
一个时辰内从女几山返回襄阳,就算是名震武林的轻功“九重梯”和“踏雪无痕”,也绝无可能。钟婵向右两步来到山崖边,俯瞰山下辨准方向,再看看树叶试知风力,然后退后数步,深吸一口气向山崖冲去,纵身跳下山崖。
身体坠落愈快,耳边风声愈烈。钟婵听风辨速,双手抓紧左右笥箧索带上的铜环,用力向外一拉,笥箧上层的褐色织物窜出,迎风展开成伞状,形似皇家卤簿伞盖。
钟婵手握铜环,调改伞形,借风飞行,配合轻功身法,径直朝襄阳城飘去。
这个伞盖,钟婵叫它做“鸢蓬”,材质十分罕见,乃是珍州夜郎县村民创制的织物。
两年多前,钟婵奉父命前往珍州夜郎祛蠹尸患。夜郎乃西南蛮夷之地,多深山峻岭,村民上山采猎常有失足跌落之事发生。后来村民发现,山上的棪树有胶脂流出,用铁罐刮取收集,用火熬煮、除杂、抽丝,用山中野兽狡煎炙而成的油淬炼、晾晒后,与棉麻绞合成蓬丝。
蓬丝质密坚韧,普通刀剑不能斩断。纺成篷布、水火不侵,遇风绷直成伞盖。
村民用篷布织成蓑衣,衣角系于肩腰,失足跌落时,蓑衣紧绷,极大减缓跌落,从此村民少有跌伤致残致死者。村民感激钟婵禳灾之恩,赠与篷布数丈。
钟婵与父亲行医为生,常年采药,上山下山,有的草药生长在万仞崖壁,险峻万分。钟婵为此一直苦寻万全之法,得篷布后效仿村民并加以改进,织成“鸢蓬”。经两年苦练,自创“鸢翔”身法,配合鸢蓬便能驾风飞行。
不到两刻,钟婵已在襄阳城门外约莫三里远的僻静处降下,收起鸢蓬从驿道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