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点,云棠珺倒是没有撒谎。
他本来就是一个十分认床的人。
从前时候,除开家中房间里的那张小床,无论是外出旅游住宿酒店,还是去别人家里借宿,皆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只好经常性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现下,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以及回荡在耳边的和服女人阴恻恻的威胁,无一不严重影响着他的睡眠质量,使其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在这种状态下,别说是好好睡觉了,只要听到了一点点风吹草动,云棠珺的耳朵和头毛都像是可以联通某种危险信号的天线一般,止不住地竖了起来。
并且由此敲响心头的警钟,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因此但凡脑子残存了少许意识,必然要强撑着睁大眼睛,保证在一种维持内心安稳的确定性中度过这个“不平安”的夜晚——这是习惯,一个改不掉的坏习惯。
恰如此时此刻。
他和那位相处并不十分愉快的室友皆默默地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也灭了灯,整个房间里静谧得几乎是呼吸可闻,甚至好像能够听得到清楚空气当中的灰尘浮动身体的声音。
可是哪怕如此,眼下的环境仍然被云棠珺察觉到了一种微妙得无法以言语形容的异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感觉实在太过于真实了,令他情不自禁地屏息凝神,不动声色绷直了身体的同时,还捏紧了手心的拳头。
果不其然,云棠珺听到了从隔壁床上发出的一阵极其细微的响动声。
这声音,细细琢磨下,不是呼噜,不是磨牙,也不是由于翻身带来的响动。
而是有什么质量更加轻巧的东西,正在窸窸窣窣地摩擦着柔软的布料……
这么轻的重量,云棠珺的眼睛一闭一睁,稍加掂量,结合之前的见闻,便很快便有了想法,若所料不差,该是那面画着眼睛的圆形小镜子正抠抠搜搜地往口袋外头钻。
换句话说,这个就是红裙美女教师谌惊鸿的把戏。
所以这会儿,是她来搞那套在数不清的镜子里进行的测评考试了?
和服女人嘴里说的,今日夜里所谓的“不平安”,莫非就是来自于这个女人?
那已经通过了测试的我,是不是不存在什么不安全的情况了……
思考归思考,猜测归猜测。
不亲眼看看,云棠珺是不可能会死心的。
更不敢擅自庆幸一种只是存在些许可能性的逃过一劫。
于是他秉持了不久之前从米志勤那里学习来的“做贼”优秀经验,以一种一帧一帧卡镜头的慢动作,鬼鬼祟祟地从被子里探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再看那双正在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子中,哪里还见得到半分睡意?
云棠珺扫视一圈。
意料之中的是,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出现第三个人的踪影。
他的胆子放得更加大了些,又蹑手蹑脚地坐起身来,将身上的被子团吧团吧,鼓鼓囊囊地拱到了胸前。
然后抓紧了被角,慢慢伸长了脖子。
恰好看到一只不安分的小圆镜子果然已经轻飘飘地悬浮到了半空之中,正在往虞翰飞的周身散发阵阵幽秘的光芒。
那镜子虽未得灵识,不能人言,但自有它的门道。
镜面反光的一侧妥妥朝向虞翰飞,眼睛的花纹则是直接面向了正在偷看的云棠珺。
那只黑色长条形的眼睛有着十分浓重的窥探感,勾连的弧形纹路里充斥着栩栩如生的惊悚,活灵活现得好像下一秒就能从那木质包材上“蹭”地一下跳出来。
哪怕之前已经看过这只眼睛很多次了,在这又黑又静的地方猛地与之“对视”,还是给云棠珺活生生地吓出了一个激灵。
镜子,眼睛……
这,难不成就是谌惊鸿发动异能所必须的仪式吗?
白天时候,若有旁人看到彼时的我,是不是也是这番说不出如何诡异的奇妙景象?
云棠珺这厢正胡思乱想着,那围绕虞翰飞的幽冷光芒突然如同轻云一般骤然散去。
小圆镜子亦紧随其后,蓦地消失不见了。
前后加起来,可能不到一分钟。
好快啊。
恰逢这样的“好时候”,被唬得神情呆滞的云棠珺与刚刚睁开了眼睛的虞翰飞视线相撞。
没有一点点防备,目光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了对方眼底的最深处。
那里是看不见底的深潭。
时间好像来到了静止的一刻。
对望的二人似乎正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角力,谁也不愿意率先败下阵来。
但是于云棠珺而言,这般两两相望可不是什么幸运之事。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脸上的神情虽然变化不大,却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底下的被褥。
毫无疑问,这是感知到了紧张的表现。
由此可见得——
虞翰飞此人尤为警醒,虽然刚刚才由那个镜中世界回到现实中,可是丝毫不犯迷糊。
一旦察觉到正在被人盯着,回击的目光立刻像是冰锤一样朝着盯人者刺了过来。
霎时间,空气中到处弥漫起了一股名为“危险”的味道。
那样凛然的眼神中带着一股深沉的狠厉,落在云棠珺的眼睛里,像极了一只孤独行走在旷野上的狼,待眼前的陌生人并无友善之意,反而充满了浓烈得仿佛是要令人窒息的警惕。
由于对方的敌意,或许也可以叫做杀意,实在太明显了,云棠珺表面上虽然兀自强撑着看似镇定自若的大眼瞪小眼,实际上背后早就已经被涔涔的汗水浸得骰湿,呼吸也止不住地加重了起来。
心跳得太快了,云棠珺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用力地捏了捏手指,又不安地舔了舔嘴唇,顺带偷偷地咬紧了牙关,不敢再泄露一丝一毫多余的呼吸。
如此种种,小动作太多了,可谓到处都是破绽。
尤其对于自小修炼的人而言。
对面的虞翰飞轻蔑地提了提嘴角。
像是在说,瞧瞧你这一身的破绽,不是吹牛,当真一百条命都不够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