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乾洲让我来军部大楼的意思是?”
郑褚说,“你在这里,靳安就不会乱来。”
我这么大脸面吗?
“我觉得他不会炸办公大楼……”我分析,“他说士兵的命也是命,说明他是一个重视生命的人,上次他**京城,炮火都集中在街道上,没对准民房。虽然有伤亡,但属于是把伤亡降至最低的打法了……”
迟疑片刻,我试探,“如果真炸办公大楼,会造成周边无辜百姓极大伤亡,这跟他一贯打法不符啊?是不是?他不是经常用最少的兵,干最大的事情吗?不是会将伤亡控制到最低吗?要炸这里,他早就炸了,怎么可能等你把我带来啊!”
郑褚低声,“有没有可能他以爆破办公大楼为筹码,威胁统帅放了你。”
“我不觉得自己这么重要,不排除这是他自救的筹码。”我说,“但你……要不要跟宁乾洲商议商议,那小子的炸弹也有可能安置在别处……大概率不会在闹市区……”
“你们别被他诓骗了,他很可能故意放出消息给你们……”我试探,“这是声东击西。”
郑褚谨慎,走到电话机前,打了一通电话出去,让人给宁乾洲传话,让他注意安全。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从远方传来……
震得心肝儿乱颤。
抬眼望去。
靳安那家伙要炸的地方果然不是军政办公大楼……
他炸的是……宁乾洲的府邸。
郑褚看着窗外爆破的方向,脸色微变。他疾步往外走去,踟蹰在门前,似乎不放心将我留在这里,但也不敢随意带出去。
焦急徘徊间,宁乾洲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郑褚疾步走去接。
我听见电话那头的小兵语气急迫,“统帅有令,不得让施微小姐离开军政大楼半步!”
“统帅怎么样?”郑褚急问。
那边已经仓促挂断了电话,似乎是小兵在爆炸周边找到的电话机打来的。
我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看来,宁乾洲没被炸死。
我抓紧沙发边缘,“我婶娘还在里面……”
靳安若是连累我婶娘了,我不饶他!
“统帅回府的时候,已经撤离了府上众人。因为你在里面,统帅才会以身涉险的。”
郑褚说,“靳安蛰伏这么久,炸了虎骑兵的军火库,还火烧连营。他放出的消息,无论真假,我们都不敢怠慢!”
我说,“你们料到靳安会去找我?”
“不确定,只是提前防范。”郑褚低声,“靳安侦查和反侦察能力很强,他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很难猜到他的路子,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先转移了孩子,没想到靳安真敢去找你。士兵汇报说你房间里有对话声,猜测是靳安的时候,会议室的人都觉得这个靳安胆大包天。”
闲聊间,办公室的电话再次响起,郑褚急忙去接,“统帅……”
刚念出两个字,郑褚眉头就皱了起来,默然片刻,他脸色微沉,将电话听筒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给我的?该不会宁乾洲找我吧?他在爆炸现场没受伤?
走上前拿过听筒放在耳边,我低低“喂”了一声。
便听见电话那边喘息得低笑声,靳安的声音传来,“不太放心,几件事你注意一下。1.你那坑货老妈估计跟宁乾洲做了某种交易,八成涉及到你。2.宁乾洲囚你,不是为了从你这里获取什么东西。仅仅只是因为:他想要你。如果他是为了从你这里获取情报,那他会有无数个残忍法子撬开你的嘴,但他什么都没做。所以你要注意,他可能对你有想法,别他妈以为留在他那里更安全,老子是男人,看得比你清楚。”
“3.没拿下你之前,你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你要避开宁乾洲的锋芒。4.撑不住了联系我,老子这里比他那里更安全!5.你……别怕我。”
他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喘息声很重,语速挺快。不等我回应,他突兀挂断了电话。
我握紧电话听筒,缓缓放了下去。
没敢看郑褚脸色,我默不作声回到沙发上坐下,闲来无事,去书架前拿了本书看。
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整栋军政大楼全面排查雷弹,包括周边商贸大楼和民房,全面解除安全隐患后,宁乾洲才回到办公室。
此时,我已经被当成人肉靶向困在这里八个小时,仿佛只要我在这里,办公大楼就不会出问题一样。
看着宁乾洲怒容满面的脸,白皙俊脸上有嶙峋的伤口,尤其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右手缠着纱布被血染红,他似乎右臂不能动,厚重宽大的军装披在肩头。
白色军衬衣像是换了件新的,依然能看见斑驳的红。
看来,他伤得也不轻。
我从没见他这么怒过。
这个含着金钥匙出身,从没吃过什么苦的男人,生来就有伟岸的父亲用金钱和权势为他构筑了上位者的思维格局和傲慢,永远要凌驾于对手,永远要棋高一筹。
如此这般受制于人,怎会不怒呢
踏进办公室,他从我身边经过,点烟抽。
于是,咳嗽声传来。
他躁郁将烟摁灭,“给靳安传递了什么消息。”
他背对着我,站在办公桌前,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这是跟我说话吗?我沉默应答,他认为我给靳安提前通了消息?
“靳安背后的资本来自境外。”宁乾洲来到办公桌后坐下,单手接过郑褚递过来的电报,依然没看我,“他跟你父亲来往密切。”
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事故引发如山的文件报上来,他一边签批紧急密件,一边稳声,“施微,你要提高政治站位,端正自己的立场,分清是非曲直。”
我心头微肃,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念我名字。仿佛瞬间将我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拔高成一个与他比肩的女人。
他不讲废话,所有的话语都有他的用意,如此这般直呼我名字,那便又是一层意思。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反问。
他眉也不抬,左手执钢笔在文件上写批示,“维护国家利益便是对的,损害国家利益就是错的。利民即对,误民即错。”
他像是在给我上政治课,试图纠正我狭隘偏颇的思想,将我从原生家庭的淤泥里提出来。就像是当初他让我学习自保的技能,让我直面痛苦,教我如何开枪,送我出国留学。
他好像在给我第二次做人的机会,这难道就是娘亲给我争取来的机会?靳安说娘亲跟宁乾洲做了交易?跟我有关……
他眉头皱得很紧,依然没看我,笔端力透纸背,“你受过高等教育,读过书,也识字,该是思想开明,有判断是非的能力。”
这话说得有些重,言外之意是我不明是非,书白念了。
我说,“哥哥,有些事,是你没看清。”
他停了笔,抬眼看我。
我学着靳安的样子,“1.我爹爹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我晓得。我从未与他一起作恶,也未曾偏袒过他,我不想把爹爹交给你的原因,是你未必正义。谁能审判他,唯有这个国家真正爱国,大公无私的正义组织有资格。”
“2.我爹爹害死了很多人,或许我吃着人血馒头长大,可我一直在努力博施济众,替我爹爹积德。哥哥,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开放了我爹爹在平京城所有的粮仓和住宅,替你安置流民,我这颗心是错的吗?”
“3.我爹爹曾经烧死了你心爱的女人,哥哥,你忘了吗?我救过你三次性命。第一次我替你挡了一枪。”
我指了指自己的肩窝,“子弹从这里贯穿,我差点死在医院,你不闻不问。第二次,你中毒,在书房,你做了什么,你很清楚。那一晚,你最初确实意识不清,神经系统受损致幻,把我当成了那个叫‘十一’的姑娘。可你清醒以后,明明看清了是我,你却冷眼旁观,不言不语,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我永远忘不掉我从昏迷中醒来时,他衣衫凌乱靠坐在书架下的样子,衬衣滑落半肩,裸露出大片大片胸膛,皮带松懈,军裤拢在腰际。胳膊搭在屈起的右腿上,另一条腿随意伸着,靠坐在书架下的地板上,整个人呈现出那股劲儿散了以后的慵倦感。
就那么冷冷看着我。
被掀起的衣裙是我自己清醒以后放下去的,他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没给我。
“这种是非对错,你有吗?”我低声,“你给我道过歉吗?”
“第三次,你眼睛看不见了,是我帮你治好的。”我说,“你对我有过感激之心吗?我爹爹做的恶,是他的恶。就算你迁怒于我,我救了你这么多次,难道弥补不了一点吗?”
“很多时候,因为爹爹犯的错,我抬不起头做人,总觉得自己理亏,所以逢事我处处忍让,能自己承担的事情,绝不给旁人添负担。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我可有告诉过旁人,哪怕被人歪曲辱骂,我可有解释过一句。”
我努力让自己不落泪,“我读过书,也识字,知廉耻,懂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