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虞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对姜文渊说,“爹,律法确实禁止女子科举,但并未禁止女子传授知识。况且,这世间并非只有我一位女夫子,京城的权贵家庭所聘请,他们的家塾、女子学校中,聘请的女先生难道还少吗?”
姜文渊不禁笑出声来,“你倒是说得轻巧,但那些所谓的家学和女学,不是清一色的女子,就是同宗同族,而你呢?”
他满脸不屑,“我听说你竟敢让男女同堂授课,这简直是荒唐至极!”
“爹,虽然此举或许有所不妥,但我让女孩子接受教育,又有何错?我年幼时,不也是您亲手栽培的吗?”
姜文渊语气冷冽,“我教你读书,可不是让你现在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
“爹,”姜怀虞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倔强,“我明白您或许认为我过于不自量力,但当初私塾面临困境,那些所谓的读书人没有一个挺身而出。我如果置身事外,岂不是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失去求学的机会,失去汲取知识的渠道吗?”
姜文渊猛地一掌拍在硬木桌面上,桌面上的茶杯轻轻一颤。
“口气何其狂妄,你既然自告奋勇愿为人师,那么,你又能给那些孩童带来怎样的启迪?”
姜怀虞微微沉默,眼神中闪过一丝沉思,而后缓缓开口:“实则我并无太大野心,深知自己身为闺阁女子,难以企及那些名儒大家的成就,无法使桃李满天下。”
“女儿深知自己才能有限,之所以毅然接管私塾,不过是想将自己所学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孩子们。我愿以绵薄之力,助他们踏上更远的征程,至少让他们能够通过书院的入门考试,拥有求学的机会,开辟一条前程,我所求不过如此。”
姜文渊目睹她眼中那份坚定,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感动,但仍忍不住叹息一声。
“然而,你的这种做法,终究难以被世俗所接受!”
姜怀虞突然绽放出一抹淡然的微笑,“爹是在担忧姜家的声誉吧?”
姜文渊并未否认,眉头紧锁,语气严肃:“不论是官场还是民间,声誉都是至关重要的。即使你已经嫁为人妇,但身上仍挂着姜家的姓氏,理应为家族着想,岂能如此肆无忌惮?”
姜怀虞回答道:“您既然听说了种种传闻,女儿推测,这些传闻必定好坏参半。若有人诋毁我不务正业,误导他人,那么必定也有人如白玉京一般支持我。论语中言,学无常师,即便我身为女子,但引领乡里的孩童们启蒙开智,传授知识,难道不是一件美德吗?”
姜文渊瞥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怪不得白玉京不阻止你,你们夫妻俩倒是同心协力。”
“不是因为我们结为连理,玉京才支持我的,爹。您并未反驳,是不是意味着在传闻中,仍有不少人赞可我的做法?如今虽然舆论纷纭,但只要我坚守正道,相信不久的将来,人们会认识到我所行之事的意义。届时,声誉受益的,不也是姜家么?”
姜文渊深沉地凝视着她,眼中交织着难言的思绪。
这是他亲手栽培出的女儿,她口中的言辞,甚至让他最初的反对之意渐渐消融,不由自主地萌生出一丝自豪。
然而,她并非他的亲生女儿。
她占据了本应属于自己亲生女儿的爱抚与教诲,姜文渊想到女儿姝芩如今的性情,不由得长叹一声。
“你伶牙俐齿,竟是将我传授给你的智慧记得如此牢固。”
他的语气略有缓和,但脸上的神情依旧严肃。
姜怀虞明白了父亲的默许,微微一笑道:“父亲的教诲,女儿铭记在心,君子知晓学问的难易,方能洞察其中的美丑,进而能广博地启迪他人,能启迪他人方能成为人师。女儿在教导学子时,始终以此为座右铭。”
“既然如此。”
姜文渊轻叹一口气,目光中流露出几许赞赏。
“你不忘本心便好,但记住——若事态不如你所言,未能向好的方向发展,一旦损害到姜家的声誉,我定不会手软!”
“女儿遵命。”姜怀虞恭顺地点头。
姜文渊将方才丢在一旁的书页捡起,“你既然愿意承担夫子之责,那就去做吧,但切勿忘记辅佐玉京,妥善管理家事。唯有他安好,你的未来才会更加顺遂。”
“谨遵父命。”
“去吧。”
姜文渊重新翻开书页,继续沉浸于书海之中。
姜怀虞优雅地行了一礼,轻声道:“父亲珍重,女儿失陪。”
告别了姜文渊,姜怀虞与白玉京一同离开姜家。在即将离城之际,姜怀虞本打算让车夫绕道至梁记一行。
在踏入京城之前,她曾承诺过奉昀和慧依,要为他们带回美味的点心,以慰藉他们的渴望。
车夫刚将他们搭载上,车影渐入熟悉的那条巷弄,便忽然捂着肚子,满脸尴尬地道歉,声称急需解决内急,匆匆忙忙地寻觅厕所去了。
人生在世,总有不便之时,姜怀虞虽感无奈,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和白玉京在车厢内耐心等待。
时间缓缓流逝,车夫却如石沉大海,踪影全无。
白玉京不禁说道:“怀虞,这车夫不知还需多久才能归来,若延误了出城的时间,夜间找不到歇脚之处便麻烦了。不如你在此马车,我前往梁记购置些点心,待我返回,那车夫想必也解决了难题,这样一来,时间上也恰到好处。”
姜怀虞微微一笑,点头应允,“那就劳烦你走一趟了。”
白玉京叹了口气,“何必如此纵容他们?依我之见,即便是路边小摊的粗食,他们也不一定能分辨得出。”
姜怀虞横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
“你这样怎能做好小叔?怎能如此轻率对待?别忘了,我既是他们的婶娘,又是他们的师傅,怎能轻易食言?”
“好了,快去吧。”
姜怀虞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
白玉京亦笑着,抱拳道:“好,娘子稍候,为夫即刻便回。”
然而,他这一去,竟然半个多时辰都未见归来。姜怀虞对京城的街巷了如指掌,此地与梁记仅有一街之隔,即便是徒步,半个时辰也足以往返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