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玑起了个大早,却没见着谢玿,天玑一言不发,默认下人布置早膳。天玑坐在桌前,优雅从容地为自己布菜。端明被他唤在一旁侍候,虽说有点憋屈,但端明不敢以下犯上。
端明偷偷打量着安静用膳的天玑,公主难道不过问主子的行径?放往常,公主便问了。正想着,天玑突然将手中手中的银箸往桌上重重一放,沉着脸问道:
“驸马呢?”
哦,公主终于沉不住气了。
端明瞧公主今日的架势,似是要开罪谢玿,立刻给谢玿找了个借口,道:
“大人上朝去了。”
端明不由得腹诽,主子一夜未归,他哪知道主子上哪去了。
“是吗?真勤快。”
天玑明讽了两句。
“自本宫出降以来,驸马从未陪本宫用过一次膳,驸马可真是大忙人。”
端明苦着脸不敢接话,可不是嘛,丞相嘛,可不是很忙嘛!公主今儿个怎么火药味这么浓?昨儿明明还关心爷来着?
“怎么不说话?”
天玑看向端明:
“纵本宫是嫁入谢府,本宫仍然是公主,是君,身为臣子,怎敢,蔑视君上?驸马平日里未教过你什么是规矩吗?”
端明立即跪下,惶恐道:
“回公主,属下深以为然。”
天玑无话可说,忽而问道:
“昨夜驸马,可是宿在罗姶那?”
“回公主,大人独宿书房。”端明一本正经地撒谎。
天玑点点头,面色有所缓和,又问道:
“罗姶呢?怎不见来问安?”
“回大人,大人特许罗姨娘免去问安。”
府中一切事务由罗姶操持,又逢新春,自是忙碌,故谢玿特免了问安。天玑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叫人撤了早膳,带着端明在府中闲逛。
天玑领着端明在偌大的谢府“瞎转”,走过各处院子,处处井然有序,未有何乱处,路上所遇下人,或唤天玑“公主”,或唤天玑“夫人”,天玑不由得戏谑道:
“又是‘公主’又是‘夫人’,不若唤‘公主夫人’?”
端明惶恐:
“属下深以为然。”
天玑瞥了端明一眼,问:
“你只会说这句?”
“属下……”
见天玑快步往前走,端明立刻跟上去,试探性地唤了声“夫人?”,见公主不应答,又唤了声“公主?”,天玑猛顿足,气道:
“好了!便唤‘公主’吧!”
这才规范了称呼。
公主“无意”来到谢玿的书房,四顾无人,不免诧异,连个洒扫的人都没有吗?便要推门进去,端明见状立刻蹿到门前,陪笑请罪道:
“公主,爷的书房,无令不得进。”
“为何?莫非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天玑目光灼灼。
“爷不喜。”
端明找了个借口,心中惴惴不安。
“不喜?我为君,他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莫说这小小书房,我今儿个硬要闯,他也奈我不得。我便是要他将谢府拱手相让,他又可置喙什么?”
端明一愣,主子说的不错,皇室之人,果然干净不到哪去,这公主在主子面前那叫一个乖顺,原来是扮猪吃老虎。这公主说的是没错,她是君压主子一头,可到底主子是丞相,她也不敢这般对待重臣。
端明琢磨不透天玑的心思,只当她真要硬闯,便立即拔刀跪倒在地,双手捧刀呈于天玑面前,恳请道:
“公主要入,端明不敢拦,相爷怪罪下来,端明亦无话可说。是相爷救了端明,爷的再造之恩,端明不敢忘,端明发誓一辈子尽忠于爷,故端明只能对不起公主,公主若要强闯,便先杀了端明。端明此番尽力一试,好叫相爷知端明忠心来,得饶端明全尸。”
天玑深深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端明,拂袖离去。
好端明,她本就底气不足,谁晓得她当真进去,谢玿会如何看她,端明此番倒是给她个台阶下。
端明见公主离去,才抬起头来,他真以为天玑气极而去,心里苦哈哈,保住了主子,得罪了公主,害。
……
谢玿一回府,门口徘徊的端明便似看见救星一样扑上来,着急道:
“爷!公主大怒,拿了罗姨娘问罪,正要赶她出府!”
原来是天玑回去后,越想越气,只觉得自己是在向谢玿服软,公主之尊的她,咽不下这口气,便叫人拿了罗姶,捉到中堂来问罪。
谢玿一听,眉头一拧,领着端明便快步赶去。路上端明仔细汇报了今日发生之事,谢玿神色如常,端明也不好多嘴什么。
一进中堂,正见天玑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挂着高高在上的神情,睨着跪在堂下的罗姶。
谢玿稳步上前,定了定心神,拱手行礼,平静地问道:
“不知姨娘所犯何事,惹得公主要将她赶出府?”
天玑听见谢玿的声音,面上的表情还未收回去,抬头一看谢玿面无表情,心中不由得忐忑:
他是不是生气了?
不管他生不生气,天玑气势上不能输。
“我是这家中主母,她不过区区妾室,为何罔顾礼法,不向我问安,置我于何地?”
“府中诸事,事无巨细,皆有罗姨娘操持,颇为劳累,臣便许她免去问安。”
“那为何我入住谢府,却还是由她当家?”
天玑生气地问。
“公主若想,随时恭候。”
天玑没说话,算是默认,只是,她低声道:
“我是公主,你是驸马,未经我的允许,你是不能纳妾的,她的去留,全凭我一句话,这我是知道的。”
“公主不能赶她走。”
谢玿缓缓道,语气坚定。
“为何?”
“故人所托,未敢背离。”
见天玑沉默着,谢玿走过去将罗姶扶起,吩咐下人扶下去熬姜汤好生伺候着,莫要受寒。然后转向公主,道:
“公主若要入臣的书房,可以,只是愿公主在臣在时入内,各自相安。”
言尽于此,谢玿行礼告退。天玑气极,瞪了一旁告密的端明一眼,抬步跟上谢玿。谢玿淡淡问:
“公主这是何意?”
“跟你去书房。”
“请便。”
谢玿走路生风,天玑迈着小步子紧紧跟在谢玿身边,感觉天玑跟得有些吃力,谢玿放慢了步子。两人挨得很近,天玑闻到谢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不由得好奇,这人是去寺庙佛堂了吗?
天玑如愿进了谢玿的书房,房内飘着一股浓浓的香火味,天玑不由得皱眉,一边浏览书架上的书卷,一边道:
“你熏的什么香?”
谢玿戏谑道:
“梵香,清心寡欲用的。”
他将“清心寡欲”四个字咬的很重,天玑指尖一顿,面上微微发烫,透过书架缝隙偷偷去看谢玿,见谢玿已埋首工作,天玑一时分不清方才谢玿是否算是在戏弄她。
谢玿坐在案前务公,由着天玑在屋内探索。天玑随便取出一本册子翻看,上面大概记载着某年某月某人的上书,有人用朱笔在上面圈圈点点,附有评述观点。天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识得这个字,与那张花笺上的字神韵一般无二,只是这上边要更为随意些,是她的驸马所注。
女子不干政,便是公主亦不例外。
天玑对政事不感兴趣,可她知道,这一圈一线,皆为民生。若非身份限制,她或亦可成就一番伟业。天玑低头看着谢玿的批注,略感无聊,中途偷瞄了好几次谢玿,见他只是安静专注于自己的事,天玑看得有些出神。
好看。
谢玿,或者应该尊称为丞相大人,别具魅力。
至少,他是个好相处的人,也是位好丞相。
天玑原路放回册子,继续探索书房。当天玑晃到一面挂着长长的阔幅山水画的墙前面时,一直专注事务的谢玿微微抬眸,目光随即落在天玑身上,盯着天玑托颌品画的背影,眼中有些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天玑出声,谢玿的心瞬间揪起来,但听她道:
“这画上的香味未免太浓了些,你熏的不会是驱虫防蛀的香吧?”
谢玿悬着的心才落下去,天玑盯着谢玿的脸,奇怪道:
“驸马的表情像是要吃人,这画莫不是什么珍贵之人所赠,轻易碰不得?”
谢玿缓了缓面色道:
“家父。”
天玑闻言,默默后退了一步,是谢玿的父亲啊,那果然是极其珍贵的。见天玑从画前走开,谢玿才收回目光,垂头做事。
“抱歉啊,我本非有意调侃。”
“无碍。”
对话结束,天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继续刚才的话题道:
“御史大人的写意画甚是美,技法炉火纯青,那你呢?”
“尚可。”
天玑眼睛一亮,刚要开口,谢玿便补充道:
“不擅仕女图。”
天玑眼睛又黯淡下去,她闷闷不乐,干脆在书案旁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玿。
“驸马,我有些渴了,你这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你平时不渴吗?”
“不说话便不会口渴。”谢玿应道。
天玑知谢玿意有所指,轻轻嘟囔了句:
“我不说话也会口渴啊!你便是想叫我安静点嘛,做什么拐弯抹角说我。”
谢玿听见天玑的抱怨,不由得笑开,目光投向天玑,正见她趴在桌上,枕着双臂,撅嘴不满,无聊至极的模样,不由得愣了神。
好眼熟的场景。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趴在王玢案头抱怨,也曾目光灼灼、眼角含笑地看着他心悦之人,他们废弃礼法,缠吻于案头,恣意又美好。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你我相望,情深似海。
“驸马?”
“驸马?”
“……谢玿?”
一声“谢玿”,唤回失神的谢玿,他有些迷茫地看向天玑,天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解释道:
“你方才,看上去很奇怪,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你难过之事?我是犯了你什么禁忌吗?”
谢玿看着天玑神情担忧,掩饰般地笑了笑道:
“适才瞧见公主,想起了些陈年往事罢了,臣有位妹妹,不日便要出嫁,难免伤感了一番。”
天玑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
谢玿复低头批奏公文,心情却不复方才宁静。天玑则撑着脑袋,一瞬不眨地盯着谢玿,他刚才,到底想起了谁?果真如他所说,是位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