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诸葛末芳,是父亲最小的孩子,也是父亲最喜爱的孩子。
我的父亲叫诸葛筠,字青缇,其人高大俊朗,是琅琊县人人追捧的美男子,也是诸葛一族才智过人的大家主。
对了,诸葛一族,祖上出了位名扬天下的老祖宗,此后诸葛之名便响彻四海,子子孙孙,所求者趋之若鹜。诸葛一族似乎有着天生的优势,无论从政,还是经商,诸葛氏没有令人失望的时候。
而我的父亲,则是位经商鬼才,若说南有于家富甲天下,则北有诸葛富比王侯。
这还只是父亲诸多优点中的一个,我的父亲诸葛筠,精通卜卦之术,更是痴迷卦术,只是算些小事,从不轻易卜命。
故而家里每个孩子出生时,父亲都为他们算了一卦。而我降生时,父亲得了一卦,当即把我抱在怀里,乐得合不拢嘴。母亲说,父亲抱着我给众人展示,连连夸赞道:
“此女,命里带皇,必兴我族!”
人人面露喜色,我也因为父亲的预言,成为族里最受宠的孩子。
父亲寻来最好的先生教习我,只盼着我能成龙成凤。
十岁那年,父亲为我重新卜了一卦,然而这一次,父亲并未露出喜色,而是神色凝重。
族人向父亲询问,父亲看了我一眼,避开我,与他们秘密商谈。
那一晚风雨大作,我到处都找不见父亲,母亲抱着我,坐在窗台下,神色悲戚,不住地哭泣,絮絮叨叨地对我说:
“末芳,你要好好活下去,平安到他身旁。”
我不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母亲却不愿过多解释,只是三日里,我都没有看见父亲。
三天后,官兵毫无征兆冲入府内,母亲让我逃,可我该往哪逃?
族里能做得了主的人都被抓了,包括母亲,还有哥哥姐姐们。我大概明白了一点,父亲也被抓走了,我哭着收拾好父亲最爱的卦文,从后门仓皇逃离。
混乱中,一个身形佝偻的斗篷人拉住我,说:
“往京城走,去找你叔父。”
小小年纪的我,在家族逢难时,这句话成了唯一的依靠。
一路上,我带出的书籍散佚不少,可为了逃命,我已无力怜惜。
流亡路上,我听路人说,父亲是被大伯父陷害入狱,母亲病死狱中,父亲生死不明,估计也死在狱中,诸葛幼子疯癫,诸葛氏荣华不复。
我哭了好久,寻了块无人的野地,将剩余的经卷埋入土中,给他们立了衣冠冢,而后继续我的旅程。
父亲说过,我会振兴诸葛一族。
叔父接待了我,他和父亲一样,是位美男子。他看见我,一脸心疼,他对我很好,给我衣服穿,给我东西吃,给我地方睡。
五个月来的流亡令我疲惫不已,一躺下就沉沉睡去。
我在摇晃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不在床上,而是在马车内。
我有一些不安,大声呼喊叔父,无人应答。
我掀开车帘。赶马车的小厮瞧见我,一把将我推回车厢内,破口大骂道:
“坐好!摔死了怎么办?”
我不愿缩回去,问他道:
“我叔父呢?你要带我去哪?”
“叔父?”
小厮似乎迟疑了一番,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回过头来,一脸阴险地笑道:
“那个驼背是你叔父啊?他已经把你卖给我家主子了,别想了。你叔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跟着我家主人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如遭雷劈,叔父,竟然将我卖了?我从此,沦为奴籍。
我太慌张了,以至没有发现他话语中的疑点。
我以为,我从此便要成为他家主子的奴仆了。
然而,这只是我绝望的开始。
我刚到张府,那位主人来见了我一面,是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
她捏着我的脸,上下打量一番,又抓着我的手好一番揉捏,那种挑选货物的眼神令我倍感不适。
“嗯,不错,确实是位小姐,她会弹琴是么?”
“她叔父说是的。”
“很好,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好好养两个月,姐妹们都等着呢。”
“是,夫人。”
我被关在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不许出门,吃食很好,沐浴用的是牛乳花瓣。我曾不解,我不是,沦为奴婢吗?
两个月后,更大的噩梦,真正开始了。
我从来不知,女人也可如同洪水猛兽,痛苦与耻辱,刻在我每一寸肌肤。
夫人们光鲜亮丽,手段却花样百出,她们命我当众弹琴,她们赏的不是琴,是无处可逃的我。
我从此不再碰琴。
两个月后,她们有了新宠,我再也不能引起她们的兴趣,便被二两银子,卖给了一位涂脂抹粉的娘子。
那段时间,我求死不得,生不如死。两度被背叛,流亡不休,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我听着外面的世界欢声笑语,一遍遍质问:
为何在太平盛世,我却犹如乱世浮萍,颠沛流离?
问了太多次,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问,我已经彻底绝望。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温暖了,太阳的温暖,人情的温暖。
我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塞进了满是人的车厢内,随着马车摇晃,车帘起伏,我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原来外面的世界,夏天过去,只余余热,秋季,百花凋零的时候。
我已经想好了,趁那老鸨放松警惕,我便寻死,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一阵风吹过,我最后看向外面,然而这一次,我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
好干净。
好满足。
车上的人被一个一个拽下去,我无视外头的骚乱,静静地等着。车帘被掀开,一只手朝我的脸伸来,嘴里的布条被扯下,我满心怨恨,本着死也要带一个的想法,一口咬上去。
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胸口一痛,我被迫松了口,我充满恨意地抬头,又一次,对上了那双眼眸——
是他。
他很痛,语气却很温柔:
“你不要害怕,我并无非分之想,我带你离开。”
他说:
“我可以照顾你,你想离开时,随时可以离开。我会照顾你到送你风光出嫁,寻一好人家。这段岁月,我许诺你。”
这十个月来我没有选择,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可他不一样,因为他说:
“我不强迫你,选择权在你。”
我一抬头,便对上他明亮温柔的眼睛,他笑着,温暖和煦。
有一道光,从裂隙照进,我再一次感受到人情的温暖,这一次,怎么样都不想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