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溰缺乏相关知识的这种窘迫,厉斗倒是早已考虑到了,在介绍了一番本地的农业发展现状之后,他便主动邀请李溰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参观本地的农场和种植园,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对高雄的农业发展状况有一个更为直观的了解。
如果是在这次出国之前,长期生活于宫廷之内的李溰肯定不会对农事产生太大的兴趣,更别说专程去参观农田耕作,但这趟出行让李溰的眼界着实开阔了不少,他也逐渐意识到一个国家的强大可不仅仅只是体现在武力方面而已,能让国民安居乐业、吃饱穿暖,同样也非常重要。朝鲜本身就是一个农业国,在军事、贸易、金融方面与海汉的共同语言其实不多,而高雄这一站算是让李溰终于找到了两国间难得的共同点,而且这方面的学习门槛似乎也没其他领域那么高,他自然不会拒绝这个适时的邀请。
与先前到过的海汉殖民地一样,高雄也拥有服务标准统一的迎宾馆作为接待李溰一行的机构。不过这里的迎宾馆带有浓重的地方特色,比如室内的各种木制和藤编家具大部分都是本地所产,提供的新鲜水果种类也要比之前李溰去过的地方更为丰富。屋内的饰品有些甚至是来自于本地的土着部落,那种由粗犷手工所散发出的原始气息颇为独特。
李溰还注意到在高雄迎宾馆担任服务工作的人员并不全是海汉人,其中还有不少是不太会说汉语的本地土着民众,不过这些人负责的一般都是相对简单的打扫、搬运之类的底层工作。很显然海汉在本地的殖民工作做得颇有成效,已经开始驯服土着为自己劳作了。
第二天去农场参观的途中,李溰在马车上向厉斗主动提及了此事,厉斗笑道:“其实为我们工作的本地土着人口已经不少了,其中能够通过培训并得到我们信任的人才能进入迎宾馆工作,这些人的收入要远比那些仍然生活在山林里的同族高得多。”
高雄开发初期在周边地区与海汉针锋相对的几个强硬派部落,要嘛被剿杀得干干净净,要嘛就已经遁入了东边的山区远远避开海汉殖民地,所以留下来的这些相对温和的部落,在海汉的威逼利诱之下就没有多少抵抗力,逐渐变成了海汉的附庸。
这些文明程度较低的土着部落所能提供的劳动力也较汉人移民更为廉价,雇主只需向他们提供粮食、酒、糖、油、铁器、药物等物资作为薪酬。有一些规模较小的部落,因为大量成员进入高雄为海汉人工作,干脆就主动迁离了山区,搬到海汉在高雄规划的定居点重新落脚。
厉斗带李溰一行人参观的第一处目的地是海汉官方经营的集体农场,目前其辖区内种植了超过五千亩粮食作物,是高雄本地最主要的产粮区。而在这个集体农场劳作的农民几乎都是海汉籍或者已经申请入籍的汉人移民,却没有多少土着民众在这里效力。
“种粮食是个技术活,本地土着部落的耕作技术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水平,所以我们的集体农场只雇佣了少量土着充当搬运工。”在抵达了农场之后,厉斗便向李溰说明了这里的雇工结构。
由于语言和文化不通,本地土着很难在短时间内学会比较复杂的技术活,而且厉斗私心也不想让土着掌握先进的粮食种植技术,那样只会大大降低土着部落对海汉的依赖程度,短期内或许能得到对方的感激,但长远来看无益于海汉对本地人口结构的控制和改造。所以在生产粮食作物的农场,土着基本上都只负责一些与技术无关的粗笨工作。
至于经济作物的种植区,反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因为经济作物的销路和定价权几乎都是控制在海汉手中,土着就算学会了这些种植技术也很难自行发展相关的产业。更何况大部分经济作物出现在市面上之前,还会在各种作坊里接受进一步的深加工,这就更是土着部落无法具备的条件了。
水稻仍是高雄地区种植规模最大的粮食作物,在这里每年可以种植收获两季水稻,亩产与海南岛上的稻田基本在同一水平线上。高雄港的稻米除了满足本地民众需求之外,还要兼顾澎湖、苗栗和北边的鸡笼港的粮食供应,甚至连荷属大员港偶尔也会就近向高雄港少量采购粮食应急。
“世子,这水稻耕种看起来似乎简单,但从耕地、育苗、插秧,到后期的除草除虫、灌排水、施肥、收割、干燥、筛选,在我国都有相应的技术标准。所以我国的水稻亩产量,会比别国高得多。”
李溰走在田坎上,眼前是阡陌纵横的水稻种植区,听着厉斗的解说,心里颇为感慨。朝鲜国当然也有大面积的水稻种植,但由于地理和气候条件,每年只能栽种一季水稻,而无法像高雄港这样,眼下已经完成了下半年二季稻的种植,再过两个月就能又收获一次了。
如果朝鲜也能每年栽种两季水稻,那必然能对国力的提升起到不小的作用。李溰正打算就此向厉斗提问,对方却似料到了他的问题,主动说道:“像这种两季水稻的种植方法,只适用于比较靠南的地方,大明江浙地区大概就是两季稻的北方界线了。贵国地处北方,就不具备这样的自然条件了。”
李溰只能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暗道果然没那么容易靠种田发达,海汉能做到的,自己的国家却未必能有条件实现。
厉斗继续说道:“有稳定的粮食产出,充足的官方粮食储备,民众知道自己不会陷入饥荒,人心自然就会安稳。世子请看,北边的那一排柱形建筑,就是本地用来储备稻米的粮仓了。”
这粮仓远远看着还不觉得大,等过了一阵走到近处,李溰才发现其容积之大远超想象,一间仓库里至少就能装入超过十万斤稻米。
李溰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先前听厉大人说,目前本地人口就几千人,就算加上台湾岛另外几处的人口,恐怕也不过万人上下。高雄港的粮仓规模如此之大,应该远超粮食消耗的需求吧?”
厉斗解释道:“不瞒世子,这里储存的粮食并不只是供应台湾岛民众所需,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战时储备粮。今年联军从三亚北上去贵国助战,为了节省行动时间和海上运力,大部分军粮都是从高雄港和定海港两处地方组织启运的。一旦大明东南沿海发生战事,这里就将是海汉军的后勤基地之一。”
李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但在下来时看高雄港的码头,似乎没有多少岸防工事,厉大人对本地的防御就如此自信?”
厉斗笑道:“世子倒是细心!高雄港目前承担的军事职能的确不多,海上防御主要依靠澎湖马公港驻扎的海军。不过高雄港附近的潜在威胁其实已经被清理得比较干净了,真正有能力攻击这个地方的武装势力也不会选这里,因为这里只是一个农业区,就算是攻占了这里也不会给我国造成太大的损失,作为军事打击的目标缺乏价值,反倒要为此承担极大的行动风险。”
在十八芝被彻底剿灭之后,距离高雄港最近的敌对势力就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了,而今年年初海汉军兵发吕宋岛,已经将西班牙人从马尼拉湾逐出。对方也不太可能再从两千五百里外的南海发兵,绕过吕宋岛来攻打这个军事价值有限的海汉殖民地。
当然即便是西班牙人昏了头作出这种荒谬的决定,也很容易陷入到来得去不得的境地当中。且不说驻扎澎湖的海军舰队一天之内就能赶到高雄,就算是福建水师接到报警之后从厦门出发赶到高雄,也要不了两天时间。除非来犯者在岸边烧杀劫掠一番就立刻撤退,只要稍有恋战就别想从高雄全身而退了。
冒着丢掉一支舰队的风险来攻打高雄港,目前实力已经遭受重创的西班牙人可玩不起这么大的局了。所以李溰提出的风险虽然客观存在,但能够造成的实际威胁却相当有限,厉斗也从不担心外敌入侵的问题。
但李溰缺乏对国际形势和地理环境的了解,对于厉斗的解释也不是全部能听懂,心中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他之前在舟山定海港的时候可是亲眼见证了当地驻扎的海汉东海舰队,那种坚船利炮所带来的安全感要比厉斗这口头解释靠谱多了。而高雄港这地方既无成规模的岸防工事,又没有驻扎完整编制的舰队,看起来似乎对防御方面就不如定海港那么上心了。
除了高雄港距离马公港和福建水师驻地比较近的原因之外,如果说还有什么隐性原因大概就是高雄港的主官厉斗是文官出身,本身就不会热衷于搞军事建设。在有资金的前提下,首先考虑的就是完善本地的产业机构,扩大生产规模,至于军事工程,在厉斗心目中的位置恐怕还没挖几条水渠来得重要。
在高雄修筑粮仓大量储存粮食以供战时或其他非常状态下的需求,也是来自于执委会的安排,并非厉斗自己的打算。这些大型粮仓的建造和维护费用都不是小数目,如果仅靠本地的财政,很难完成这样的大工程。
而厉斗自己的执政理念,便是要将本地的农业逐步发展为特色经济,最好是能在海汉的海外殖民地中独树一帜。而目前所取得的“国家级农业示范区”这个名头,就已经证明了这条路的前景是光明的。只是近期高雄港的人口增长速度缓慢,难以组织起更多的劳动力去开垦新的耕地,扩大农业生产规模。厉斗希望能通过接待李溰造访高雄的机会,让李溰认识到海汉在农业开发方面的先进性,然后找机会向朝鲜输出本地的农产品和农业开发模式。
当然了,厉斗与李溰接触之后,发现自己的目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这倒不是李溰有什么贵族架子,或是对农业相关的事务缺乏兴趣,而是这位世子对农事所知甚少,很难让其对海汉的农业水平有所触动。比如跟他谈粮食亩产,李溰对一亩地正常产量是多少根本就没个数,那自然也很难在听到厉斗报出的本地水稻亩产数字之后受到震撼。
反倒是像粮仓这种视觉冲击力比较强的大型建筑,更能让李溰感受到本地农业的发达程度。厉斗觉得要是李溰早来两个月或者晚来两个月,赶上稻田收割的时候,那种粮食堆积如山的场面或许也会有类似的效果。
在农田里转悠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厉斗带着李溰去参观了集体农场的居住区。在这里就体现出了身份待遇的差距,海汉籍的员工几乎都是每户一个小院,家中人口多的甚至是两三个院子;尚未入籍的汉人员工则是住得拥挤得多,只能几户人家挤在一个院子里住;至于包吃住的土着员工,所住的集体宿舍就更为拥挤了,每间屋子至少安排六到八人。
“这样的差异化安排也是为了让员工们有上进的动力,只要尽心尽力地工作,他们都有希望加入我国国籍,享受到国民待遇。”厉斗主动向李溰解释了这种安排的用意。
李溰对此倒是很理解,这不就像地主的自家亲戚帮工、长工和临时雇工,待遇方面肯定存在差异。不过他并不认为那些长相明显有别于汉人,连汉语都不会说的本地土着也能加入海汉国籍,否则入籍之后如何能做到遵守海汉律法?
厉斗倒是没想到李溰当下琢磨的问题这么偏门,带着他在居住区转了转,向他详细介绍了相关的生活配套设施,如食堂、澡堂、治安、医疗机构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