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芒摇晃着接近了,张惊浪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是汪锐。
汪锐原本穿的是浅色的短打,这会儿已经全都被染红了,看他那样子,也受了点轻伤,走路有些摇摇摆摆。
不过相比他身后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而言,并不算什么。
张惊浪伸长脖子望了一眼,张瑞山的尸首就在泥沼边上,双刀直插颈动脉,是自己的杰作。
“不错啊,我还以为你被我给杀了。”张惊浪戏谑道。
汪锐尴尬地笑了笑,指着腰眼子上的一处刀伤,说:“幸而躲得快,不然也没命在这儿听张先生开玩笑了。”
张惊浪淡然一笑:“盲杀之阵,本就是死生凭人。”
“怪我们运气不好,刚好赶上盗洞塌方。”
张惊浪挑了挑眉:哪有什么刚好?
炸药是他进来的那天设好的,只是选了个恰当的时间引爆。
他转而问道:“人数都点清了?”
“应该有两个孩子跑了,我去搜一搜。”汪锐面色微沉,“还有……圣婴也不见了。”
煤油灯的光有限,汪锐看不到远处墓门边的大侄子。
张惊浪点了点头,道:“孩子不要紧,左右他们也不知道内情。既然是内斗,谁死谁活都无法预料。你若无事,去找找那两个孩子,地下的事儿也需要活口来印证,不然只活了你一个,你怎么解释?”
“我明白,那你……”汪锐犹疑的目光在张惊浪和尚未气绝的张瑞桐之间打转。
“我解决一下家务事,你就不必在此旁观了。”
汪锐迟疑须臾,给他留了一盏灯,应声而去。
一方天地就只剩下了张惊浪和张瑞桐。
张瑞桐抖心抖肺地咳嗽几声,来自上方的压制几乎逼得他无法呼吸,过了许久,他才慢吞吞地开口:“你这么做……想要什么?”
张瑞桐说百思不得其解也不为过。
在他眼中,张惊浪无所事事,空有一副好皮囊,血脉在张家也算是低等的。他根本没有任何优秀之处,更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不过是仰仗着辈分不必出去做任务。
甚至,连张家世世代代孜孜以求的长生,张惊浪都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所以,张瑞桐实在想不通,张惊浪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不明显吗?”
张惊浪嗤笑一声,像看傻子一样俯视着张瑞桐,惑人的丹凤眼里掠过冷冽的风情。
“我想要杀你,想了很多年了。”
“为什……”一语未毕,张瑞桐又是连连咳嗽。
“啧啧,族长大人怎么临了临了,还犯了蠢?”
张惊浪鄙夷道,开始细数自己与张瑞桐之间的冤仇。
“二十三年前,我大哥张瑞文跟着你去西沙,你用他祭了海猴子,换你自己活命……那年他只有二十岁。”
“九年前,我三弟张佛林犯了家规,被逼自杀。呵,你是秉公执法的族长啊,这么轻易就处决了犯事的族人,可你自己呢?”
张惊浪揪住张瑞桐的衣襟,啐了一口在他脸上,语气阴冷:“你踏马偷偷在外面生儿子,老不羞的东西,连孙子都有了!怎么不见你自杀谢罪?”
张瑞桐被勒得直翻白眼,根本无力反驳。
而张惊浪犹不罢休,恨声道:“最可恨的是,你逼死我三弟,连我侄子都不放过!就为了保住你的权势地位,为了那可笑的长生,让他冒充哪门子的圣婴!”
字字句句,皆是私怨,没有张瑞桐想象之中的巨大阴谋。
事实亦是如此。张惊浪纵然与汪锐合作,初心所向,也不过是家仇。
张瑞桐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他自视甚高,整日里想的都是张家几千年的夙愿,怎会甘心因为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而被人暗算设计?
“就为了……这个……你……”
张瑞桐不甘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张惊浪冷笑:“不止,我还会毁了张家。张瑞桐,你在下头等着,千万别急着投胎,否则你就看不到了。你记着,到下面别忘了给我大哥和三弟……磕头谢罪。”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并不会觉得欣喜,可足以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张惊浪没再言语,只举起了拳头。
一拳,两拳,拳拳到肉,拳拳见血。他不记得自己打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是汪锐回来,好说歹说劝住了他,不过张瑞桐早就满头是血、驾鹤西去了。
活活被拳头砸死,血肉模糊。
汪锐看着用张瑞桐的衣服淡定擦拭手上污血的张惊浪,只觉得他周身围绕着一种恐怖的杀意。自己但凡走近,都会被那股杀意波及,血溅五步。
等张惊浪终于起身放开了那具尸体,汪锐方才幽幽道:“脸被打成了这个样子,估计不能做人皮面具了,只剩下张瑞山……”
“不做了。”
“不做了?”汪锐愕然,“张先生不是说要代替……”
“就让他们都死在这里吧……永远死在这里。”张惊浪淡然道,“把圣婴带回去。族长和内家话事人都死了,圣婴就是族长,自然会有新的人接替他们的位置,将这桩血仇无尽延长……张家,不会有安宁之日了。”
汪锐对他反复无常再次改变原定计划的行为,只敢在心底里偷偷腹诽,面上却道:“我知道了,等外面的人挖穿盗洞,我会告诉他们。张先生你……”
“我去把圣婴带回来。”
和刚才一样,张惊浪飞快地通过了泥沼,来到陪葬墓前。
却不见大侄子的身影。
刚刚打斗时并没有响起枪声,说明大侄子并没有遇见危险。张惊浪左右巡视一会儿,突然惊恐地发现墓门嵌开了一条门缝。
有人进去了。
大侄子进去了!
这处泗州古城的遗迹和墓葬群,本是他和汪锐为引诱张瑞桐等人前来,故意抛出来的,里面少不了凶险之物,泥沼里的蚂蝗只能算是开胃小菜。
一个九岁的孩子,进去做什么!
张惊浪咬了咬牙,念诵大侄子真够胆大的。
但此刻不是抱怨的时候,别无他法,他只好摸出了腿上绑着的匕首,提着煤油灯,推门进去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