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城门,夕阳的余晖透过车帘照射进来,洒落在少女细腻柔嫩的雪肌上,泛起莹润的光泽。
苏灿看着对面执笔忙碌的表妹,她在拟笄礼上的宴请名单和宴客的规程。
本家的长辈亲眷,与安远侯府有世交的内眷,素日与她交好的闺秀......都要派帖邀请。
有多少人参加,摆多少桌椅,用什么碗碟,几样茶水,几样点心,几样瓜果,几样酒水,坐位如何安排,哪些人爽利热络,好谈笑,哪些人性沉稳,喜安静,哪些人口味有偏好,哪些人不能吃什么,不能喝什么,有什么忌讳.....
宅子里的管事仆从如何安排差事,哪些人接客引客,哪些人登记各家礼品,哪些人负责茶水,哪些人照管酒饭器皿,哪些人哪些人负责看护各家马车,照料各家随从……
所有事项都一一记到纸上,回去与府中管事商议、完善,让府中管事仆从们记牢,宴会上不能出纰漏。
苏灿在一旁看着,想起自己的笄礼都是由阿娘和嫂嫂操办的,她那日只需穿上吉服过礼,礼成后和要好的闺秀们饮酒谈笑,好不开怀。
而表妹的笄礼.....虽说阿娘会帮忙,但毕竟她对京中各家不熟,大部分事宜都要靠表妹自己忙碌和辛苦。
表妹虽是头一次操办这种宴会,却安排得周全妥帖,游刃有余,她不由暗自钦佩。
心里又不由泛起酸涩和心疼,这样好的表妹,她应该得到幸福啊!
可柳家,他们根本只是想找个能掌家理业,能撑门面的宗妇,她们不会真的关心表妹,在乎表妹,表妹能幸福吗?
“绵绵,就这样嫁去柳家,你不会觉得心有不甘吗?”
柳哲还要早日去赴任,两家已议定,待阮绵笄礼一过,便开始走礼,最多三个月二人便要成婚了。
阮绵落下最后一笔,吹了吹纸张上隽秀的墨迹,抬头淡淡一笑:
“为何不甘?”
苏灿道:“柳家娶你的心思并不单纯,你嫁入柳家会幸福吗?”
阮绵将毛笔放进莲花玉瓷笔洗里,浓墨在水中一点点融散。
“女子嫁人多是身不由己,多少女子遇人不淑,要经年累月忍受丈夫的辱骂、冷漠甚至暴行,婆家视而不见,娘家不闻不管,女子又逆来顺受,那才真叫暗无天日。
起码我嫁去柳家不会遇到这些糟心事,柳母和我曾姑祖母都会护我,长兴侯府的人也会是我的依靠,柳表叔虽对我无情,也不是那般品性恶劣之人,再者,我也不会任人欺辱,所以我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苏灿心中涌起无限怜意:
“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以后你还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还会有一个两情相悦的美好,若现在你这样匆忙的嫁一个彼此不中意的人,也许就将你的一辈子给耽误了。”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和两情相悦?”
阮绵手上并未停,将笔墨纸砚一一收入匣中,脸上是云淡风轻的淡然。
“我已经想好了,将来若有幸,我有自己的子嗣,便守着孩儿过,悉心教导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若没有,便将别人的孩子记到膝下,总归我是嫡母,他便是摆个样子也得孝顺我,终此一生便罢了。”
她现在并不期盼什么两情相悦。
实际上,若这个时候有人说喜欢她,想娶她,她反而会避之不及,因为她给不了相同的感情去回应对方。
苏灿早已泪流满面,嚯的起身,将她揽住:
“绵绵......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想......我心疼......你说的这些,我只要想想就难受......你这样好,不应该得这种结果.....”
阮绵轻拂她的背脊,眼睛里是淡泊豁达的笑意,轻声安慰:
“不用替我难过,这门亲事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真的,我很满意。”
阳春三月,桃红梨白,暖风拂面,花香扑鼻。
一早,好几家府上的家眷乘马车出城。
京郊天高地阔,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处处生机盎然,常困于后宅的女眷们忍不住暂时放下矜持,掀起车帘欣赏沿途的风景。
“阮姐姐这地方真好,这宅子真大,处处雅致幽远,换了我每日住在这样的地方,也高兴!”
“谁说不是呢?这地界儿也好,往日坐马车,没一盏茶我就被晃晕了,难受得不行,今日出城走了这么远,倒觉神清气爽呢!”
几位闺秀在园子里边漫步边闲聊。
临近湖边,是一片盛放的桃花林,如粉色的云霞,绚丽夺目。
“年前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吧?”
陈静轻叹:“想来她住到外面也是迫不得已,没有双亲庇护,还有继祖母一家虎视眈眈,若不搬出来,处处受辖制不说,何时被算计都防不胜防。”
“陈妹妹说的是,阮姐姐比咱们都不容易。”
“虽是如此,但你们何曾见阮姐姐颓唐消沉过?我阿娘说,身为女子,便当如阮姐姐这般,不论周遭环境如何,都要活得有滋有味.....”
吉时到,众宾客就位。
沈太夫人同儿媳早早就来了,今日她是主宾。
阮绵于房中沐浴熏香,换上采衣,由青芷和桃溪搀扶走出东房。
沈太夫人盥手拭干,为她梳头,初加笄,换襦裙,一拜;二加簪发钗,换曲裾深衣,二拜;三加钗冠,苏灿为赞者,为她正冠,换大袖长裙礼服,三拜。
在场宾客们无不注视着上首冰肌玉骨,眉眼如画的少女,只见她仪态从容,一举一动优雅得体,尤其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满是坚定、明净,豁达。
周氏忍不住悄悄擦拭眼角,外甥女终于长大了!
柳老太太和曾氏面露满意、赞叹之色。
她们一旁的沈夫人眼中既有欣喜,亦有惋惜,这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子,是她认定多年的儿媳,如今却......
她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柳家婆媳,适才各家夫人们在一处叙话,她已知晓阮绵正在同柳家说亲事,她不知内情,只对柳家有些了解。
她心中轻叹,这样也好,绵绵也算有个好归宿了。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儿子。
儿子知道后能承受得住吗?
别庄外来了一主一仆两位女子,皆头戴幕篱,瞧不出面容。
管事婆子接过那主子手里的锦盒后问:“不知夫人如何称呼?小人好报于主子知晓。”
“不必了,你只将此物转交给她即可。”
说完,齐云姝匆匆转身,登上马车离开了。
宴后,宾客们陆陆续续告别,只剩长兴侯府的人和柳家人尚在。
柳老太太道:“哲儿,这宅子格局雅致,处处景致皆可入画,快叫绵丫头带你四处瞧瞧吧!”
柳哲虽不情愿,但不敢违逆,来到阮绵面前:
“走吧。”
阮绵轻轻颔首,向屋中众人施礼后,跟随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