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亮。
常顺走至里间,来到齐民瞻跟前,低声禀道:
“陛下,曹将军和曲大人回来了。”
齐民瞻侧头看了看床上依旧熟睡的人,淡声吩咐道“照顾好她”,便起身离开了。
那日皇帝失踪,曹景澜和曲云舟以寻找皇帝为由,带了一队人马离开,实际是去捉拿潜藏在京郊某处的陆鼎。
刺杀皇帝乃大事,陆鼎乔装回京,亲自与齐国公筹划安排,由齐国公出面招揽可用之人,他则在背后提供财力支持。
见曹景澜的右臂缠了一圈布条,上面浸着血渍,齐民瞻关切的问:
“伤势如何?”
曹景澜一脸风轻云淡道:“谢陛下关心,无碍。”
看了看他缠得乱糟糟的手臂:“一会儿让太医给你瞧瞧,好生包扎一下,别伤了筋脉。”
“你怎么只关心他?都不问问我?”
一旁的曲云舟不满的伸出左手手背:“我也受伤了,瞧见没?”
齐民瞻挑眉,扫了一眼他手背上不足两寸的口子,轻呵道:
“亏你说得及时,否则都愈合了。”
“我身上的伤多着呢!甚至还有内伤!”
曲云舟犹不死心,说着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曹景澜瞪了他一眼,他方敛起玩闹的心思道:
“陆鼎那老家伙,不知从哪儿招来了一批江湖人替他卖命,各种明器暗器,我们这一趟可谓九死一生啊!”
坐到桌案后,呷了口茶,齐民瞻幽幽道:
“听说陆鼎在扬通城建了一座无比奢华的别院,搜罗了天下各地奇珍异宝藏于其中,这次查抄陆府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一听查抄府邸的“美差”落到了自己头上,曲云舟立刻眉开眼笑:
“当真?那便多谢陛下了!”
齐民瞻又补了一句:“记着,老规矩。”
曲云舟立刻垮脸:“知道了,均分。”
虽说抄没府邸时,负责查抄的官员可以将罪产先过一道手,但也不能做得太过,群臣们都盯着呢,大部分都是要登记造册,上缴国库的。
现在还得为皇帝和曹景澜留一份,到他头上的就更少了。
他怏怏的看了曹景澜一眼,等着,爷给你带宝贝回来。
当都跟你一样贪财!曹景澜不屑的扭头,不看他。
嘿!曲云舟咬了咬牙,若不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他真想一巴掌拍死对方!
“陆鼎如何了?”上首的齐民瞻放下茶盏问。
曹景澜道:“回陛下,折了条腿,暂无大碍。”
齐民瞻颔首,吩咐一旁的十六:“你亲自去审,务必将两淮盐务所有内幕都挖出来。”
“是!”十六领命而去。
皇帝命常顺宣来太医为曹景澜治伤,亲耳听到太医说未伤及经脉,方放了心。
期间,一位小内侍躬身进来,在常顺耳边低语了几句。
常顺听后,心下一惊,不由向正关注着曹景澜伤口的皇帝瞧了一眼,又赶忙挥手令小内侍退下了。
待曹景澜和曲云舟离开,常顺躬身上前道:
“陛下,娘娘醒了。”
“太好了!”
齐民瞻欢喜的站起身,抬步就要朝碧倾殿去。
常顺踟蹰了片刻,继续道:“娘娘以要静养为由,将她宫里的人都遣离了,只留了绿茉姑娘伺候。”
“什么?”
齐民瞻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他到碧倾殿时,阮绵正伏在桌案后写信,给阮综的信,告知他,她已找到了离宫的法子,这几日便可以出宫,要他做好准备。
阮绵仿若没有看到皇帝冷冽阴沉的脸,放下手中的毛笔,眉飞色舞的对他道:
“如今人人都知我受了惊吓,病得不轻,一命呜呼也顺理成章,虽说‘被吓死’听着有些窝囊,但总算不用再绞尽脑汁另想法子了。
姚才人这一番折腾,正好帮了我个大忙,我也算因祸得福了,你说是吗?”
没理会她,齐民瞻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绿茉,声音毫无温度:
“出去。”
绿茉吓得一个哆嗦,她能感觉到今日的皇帝与平时大为不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能将周围的空气全冻住。
她没有动,直到阮绵对她道:“你先出去吧。”绿茉这才离开。
齐民瞻一步一步走向阮绵,在距她不足一尺的地方止步,紧紧盯着着她略有些苍白的脸。
慑人的压迫感袭来,阮绵袖中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早已颤抖,但脸上表现得平静无波,仿佛丝毫瞧不出皇帝的愤怒。
很快,她听到了他冰冷透顶的声音:“你当真以为,你还出得去这九重宫阙?”
他扫了一眼桌上墨迹未干的信,一把抓起,撕得粉碎:“朕不许!”
佯装不解,阮绵嘴角努力弯起一抹笑容:
“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打算帮忙了吧?咱们兄弟一场,你怎能轻易食言?”
“兄弟?”
“对啊!那年咱们都没了双亲,也没了婚事,就像一对难兄难弟,你是兄,我是弟。你若不喜欢当兄弟,做姐妹也成!”
齐民瞻紧紧抿着唇,灼人的视线凝视着她,她故作迷糊的敷衍态度让他怒火中烧,理智一点点瓦解,最后灰飞烟灭。
他一把将人扯进怀里,捏住她纤细的后颈,毫不犹豫咬上了娇艳的红唇。
阮绵脸上的淡然之色瞬间瓦解,她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无所适从的羞赧。
片刻后,齐民瞻抽身,呼吸粗重,嗓音低哑:
“这般,又该做什么?”
这厮竟然对她做这种事……
阮绵低垂着头,努力抑制心头的异样。
良久,她道:“你想假戏真做?明明当初说好的,我入宫只是权宜之计,你……你怎么言而无信?”
齐民瞻捏起她的下颌,女子精致的脸蛋被迫仰起,他一字一句道:
“自始至终,只你认为这是一场假戏!”
扫了一眼满地的碎纸屑,他一脸冰冷:
“我就是言而无信,就是耍赖反悔,你能怎样?自你入宫那一刻起,我便从未想过放你离开,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踏出这宫门一步!”
阮绵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说服他:
“你当知道,感情之事讲究的是两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于彼此皆是伤害。
咱们也算共患难过,当好聚好散才是。你我之间,真的没必要为这种事伤了和气。
我想,若是昭慈皇后在,定也希望我能事从己心。”
齐民瞻登基后,便追封了前太子为孝仁帝,其母为昭慈皇后。
竟然拿他的阿娘来堵他。
她真的很会揣摩人心,知道如何说服一个人,他不得不承认,她这句话,他无法辩驳。
理智渐渐回笼,齐民瞻收回手,弯下身抵着她的额头,低低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强扭,我会认真浇灌,小心呵护,我相信精诚所至,瓜也会为我而甜。
绵绵,留下来好不好?我向你保证,我会对你好,很好很好。”
甚至比他更好。
几乎恳求的语气。
他直起身子,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满眼都是紧张的期待,却见她毫不犹豫摇头:
“陛下坐拥四海,将来会有很多女子陪伴在身边,美眷如云,佳丽无数,臣女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她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像在他的心上狠狠挖了一刀,齐民瞻沉声低吼道:
“我不要什么美眷佳丽,我只要你!”
他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冷冽灼热的气息紊乱粗重。
阮绵低着头,沉吟了片刻,道:
“我既担了陛下后宫妃嫔的名,就这样一走了之,的确不合适。只求陛下得到后,能遵守诺言,放我离开。”
说着,便抬手去解自己的衣襟。
“住手!你这是做什么?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等荒淫好色之徒吗?”
齐民瞻一把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质问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和绝望:
“绵绵,你何时真正了解过我?”
阮绵抬起头,美人眸中,水光粼粼,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滴到了齐民瞻的手上,灼烧了他的心。
齐民瞻颓然的垮下双肩,眸中的光彻底黯淡下去。
许久,他无力的道:“好,我放你走。”
他转身抬步离开,修长挺拔的背影此刻看起来那么落寞和狼狈。
原来,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喜欢上他。
他的一厢情愿和死缠烂打终究是徒劳。
阮绵的视线追逐着他的背影,直到透过窗,看到他消失在院门口。
她知道,她解衣衫的举动会刺激到他,她只是不想再多做口舌之争,想快点结束这场拉扯。
她赌的是他的真心,若他真的在意她,一定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最后,她的目的达成,可心里酸涩钝痛,并无欢喜。
有根无形的线将她的心缠绕住了,似乎线头就捏在他的手里,随着他的脚步远去,她的心被扯得疼痛难忍。
阮绵闭上眼睛,她并非草木,不是真的铁石心肠,面对他热烈的浓情,怎么会完全无动于衷?
在过去那些陪伴和相处中,他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她的心里,即便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能留下。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未来,却不能不为安远侯府和阮综的将来考虑。
心不能控,但幸好,她能控制自己这具躯体。
罢了。
再浓的情也架不住岁月侵蚀,等她离开后,过不了几年,这厮就会慢慢将她忘记。
于帝王来说,儿女私情不过是过眼云烟,身为一国之君,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怎会沉溺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