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凰惊喜地唤道:“是你!八卦!”
黑猫不作回应,低头瞟了她一眼。
无意冒犯,从三千年多前起,它就非常不喜欢这位经常出入自家府上的不速之客。
她实在太能折腾,总喜欢抱着它疯狂蹂躏,声音又细又尖(相对星言而言),身上总有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黑猫原来并没有名字,它为此感到十分自豪,总觉得自己像个迷人不可方物的神秘使者。
自从她来,便不顾当事猫意愿,替它取了个矬得出圈的名字--八卦。只因它最私密部位处(肚子)有一个黑白圈,看起来十分像八卦阵图。
猫界向来以通体乌黑滑顺的毛发为荣,她此举无异于将它最丑陋处揭开,剖在日光下。
看官们可能不太感同身受,这里举个人类的例子,正如同给一位劳改犯取名“刀疤”,给秃子取名“飘柔”,本质上是一个道理。
祁凰一扫方才的不开心,笑得春光明媚,朝黑猫挥了挥手:“八卦快下来,让我抱抱。”
黑猫自然不会下去自投罗网。
倒是祁凰这副模样,让他脑中回想起六千多前,她迎光看着星言的背影,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运起轻功盘起腿。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用这种清奇的姿势,在黑猫的背上屹立不倒。
这只是一件无聊的小事,她却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大陆,急于和星言分享,大声叫道:“星言,看我,快看我!”
如当年一般,祁凰笑着叫他了,他也看过去了。
从此,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黑猫收回神思,沉静地看着她:“你进书房去做什么。”
祁凰不甘心地撇撇嘴,六千多年没见,这小黑猫,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酷无情。
“别说书房,就算是浴房,老娘不都进去过么?”
脸皮真厚啊,黑猫心想,不过她说的还真是大实话。
那年她与阿黄初到星言府上,进的第一间房就是他娘的浴房。
她双手叉腰,硬气得很,绕开青石,推门走了进去。
比起寒风簌簌的屋外,书房内显得超凡的安静。
空气是干燥的,温暖的。炉火也缓缓地飘着红色的光。
祁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进星言的书房做什么,纯粹是一身反骨,越不让进她就越觉得有蹊跷,一定要亲眼看看才算完。
墙壁是雪白的,墙上印着一些墨色图案画。
她走近些去看,原来不是什么壁画,是专门拓印出来的一段文字。
不是诗文,也不是词曲,而是一段神咒。
“星言郎君,此去殇殇千里,归途无期,谨以此咒念诵……”
祁凰欣喜不已。
她死前将一缕神识化作平安咒,封进檀木绿镯中,原以为已经被业火焚烧殆尽,不曾想他竟收到了。
书架上排着一盆天冬草,草已经长得有三尺多长,像香藤似的垂了下来。
绿色的小叶子隐隐地把一些书掩盖着,祁凰伸手去拨。
树叶后头的书架孤零零地躺着几本兵书。
她记着星言从前的字很好看,便随手拿起来起来翻了翻,想看看里头有没有批注一类的字样。
就在此时,窗台上八卦停下舔爪子的动作,眼神自然地扫了过来。
那高高竖起的耳朵,却出卖了它内心的慌张。
小猫咪的心眼多了去了,甚至还会假装不在意,但肢体语言是不可能撒谎的。
说明这书架后头有东西。
祁凰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看似普通的书架,心中暗自思忖着,如何才能破解机关,找到暗格。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摸着周围的物体。
黑猫见状,知她不得要领,安心地移开了眼神,去舔尾巴上的毛。
谁曾想下一刻,祁凰果断掏出了承影剑,瞄准书架隔层,硬生生给捅了进去!
她将剑刺到底部,旋手那么一撬,书架的隔层便连钉带板被掀了起来。
黑猫:“......”
怪不得星言不让她进来呢,再精妙的机关,能防得住如此不讲武德之人么?
祁凰十分得意地朝它哼了一声,智力不够,武力来凑,此为变通也。
她收起承影剑,低头将里头的物事拎了出来。
是神魂灯!
她十分惊诧,原来那日同不白棠梨遍寻神陨殿,那丢失的两盏魂灯,竟一直是在星言的手上。
魂灯内的魂火如琥珀般跳动,牵动着周围的空气,一灯如豆,满室盈辉。
她将手放在星言的魂灯上,那温暖的黄色光芒一如他本人,柔和又充满力量,如朗月入怀。
而她自己的魂灯么......
祁凰自己的魂灯......
她从前在神界不是没有见过正常状态的神魂灯,灯油的颜色应该是澄黄明澈的,就如眼前星言的这盏。
可她打眼望去,自己神魂灯灯座流淌着的灯油,却是鲜红色的。
那殷红鲜艳的心头血,就像盛开到荼蘼的茑萝花,艳极了,反倒灼人眼眸。
黑猫终于收回他不可一世的骄傲,眼底流露出惊慌之色。
完了,闯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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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公府离开的时候,已近子时。万物静默,唯有头上孤冷月色,和脚下寂寂长街。
日月神潭中莜莜的话,穿越了清寂的潭水,渐渐浸润祁凰的耳畔。
“他一步步穿过山林,淌过深海,越过冰川,游走于星河,将千万瓣散落的碎片妥帖收藏,以神魂温养。”
“慢慢地,星言的神魂比你的更虚弱,单薄得随时都会消散。”
“他把自己打碎了,用来拼接一个完整的你。”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却只化作几句不痛不痒的言语,在千年后轻飘飘地传入耳中。
而在她今夜亲眼目睹那汪心头血时,一切忽然变得具象化了。
绝不仅仅是几句话而已,这对他来说,是如斯可怖的灭顶之灾!
“祁祁,星言做错事了么?”
不白眼见祁凰身上的光无来由地暗淡下去,像一朵燃尽了的烟花。
它方才就在书房外头等着,什么也没看到,只能将这一切归罪于星言,肯定是他落下什么东西在书房,惹祁祁生气了!
祁凰淡淡地垂下眼眸,轻叹一声。
“若我与星言从没相遇过就好了。”
不白听了这话,内心伤怀,却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
“祁祁,如果星言做错事,你就打他骂他吧,但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不白不敢想象,若这话被星言听到,他该多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