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果郡王的一再坚持,太后为他择选福晋的念头终是暂且搁置了,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并非孟静娴不够出众,只是沛国公空担着一个名头,徒有其表,能给予他的实质性助力微乎其微。
若未来真有一日,能按照他内心深处疯狂的想法行事,孟家对果郡王来说,反倒是是个掣肘。
他面上依旧保持着那份豁达不羁,揽酒于怀,举杯浅酌了。
为了哄太后开心,果郡王主动提及蜀地那如诗如画的景致,将自己一路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云幕低垂,冰瀑高悬于岷山之巅,高原之上,海子如明珠般镶嵌于群山之间,绵延不绝。
他追寻神山,跨越雪域,只见瑶池倒映银河九天,竹海石林间彩灯闪烁,流光溢彩,峨眉之巅,金顶佛光普照。
千年古堰都江堰,渠江水悠悠流淌,莲宝叶则之上,漫天繁星璀璨夺目,百里花湖,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又踏上巍巍蜀道,遥望三国天险,剑门关、翠云廊,品味先秦风云变幻和人间烟火百态。
翠湖峡谷,彩林蓝冰,古老的寺庙掩映于神秘的云海之中。
种种景色经果郡王之口,恍若一幅幅细腻工笔画,在众人眼前缓缓铺陈,令人如痴如醉,心驰神往。
这些见闻于宫中女子而言,乃平生不得见,与她们从小拘谨于闺阁和后宅的生活,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只能在诗文中窥探一二。
即使是出身蜀地的欣常在也未曾亲眼目睹过这番景象。
初次听来,众人皆被果郡王那绘声绘色的讲述深深吸引,以至于连桌上的佳肴美酒都忘了品尝。
而果郡王所说的这些地方,不管是都江堰,青城山,或者杜甫的浣花居所,在那个世界,沈眉儿在那个世界都曾留下旅游的足迹,有很深的印象。
此刻她静静地听着,将记忆中的景象与果郡王的描述逐一印照,却发现已大有不同。
不禁感叹着沧海桑田,人间一粟。
雍正也是对果郡王这一番游历赞不绝口:
“蜀风诗韵,一笔文宗皆入蜀,一笔天府入画来。文人墨客诚不欺朕。”
太后虽然听得颇有兴味,但夜深身子已然十分困乏,便不再听了。
沈眉儿本想搀着太后一起回宫,被太后劝回了,说等下还有烟花,让她多陪着皇上。
太后一走众人便少了许多拘谨。
雍正召了沈眉儿坐于他身侧,吩咐在凳上铺上鹅毛软垫:
“这两日琼箩姑姑不让你出门,想必你在宫中闷坏了。今日难得有机会,就让十七弟再多讲些巴蜀的趣事,也好给你解闷儿。”
果郡王目光落在沈眉儿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旋即站起来,举杯笑道:
“臣弟还未恭喜皇兄和惠嫔娘娘呢。”
沈眉儿自是客气地回应了一番。
雍正随即把甄嬛也唤到近前,道:
“莞贵人最爱这些杂文趣事,离近点也好好听一听罢”
自从甄嬛引荐了淳常在之后,雍正觉得甄嬛肯对自己用心,也没有再因为妄议朝政的事情为难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宠爱。
果郡王微微看甄嬛一眼,眸光微转,含着笑意道:
“皇兄要博小皇嫂们一笑,臣弟何吝一言。既如此,那臣弟便再讲讲因秋雨羁留巴山的情景吧。”
见众人都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便娓娓道来:
“那日秋雨连绵,我偶得机会,避于巴山的一处古刹之中。
古刹藏于深山,四周被参天的古木环绕,秋雨如细丝般轻轻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与寺内的钟声、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韵味。
寺内有一位老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他见我一人,便邀我共品一盏秋茶。
那茶是用山泉水泡制,香气清幽,入口回甘,仿佛能洗净一身的尘埃与疲惫。
老僧告诉我,这茶名唤‘巴山云雾’,唯有秋雨时节,方能采得。
可神奇的是,饮了茶以后,我便沉沉入梦。
等再次醒来,古刹还在,老僧,茶杯,蒲团和钟声、诵经声皆都不见了踪影,遍寻不到。
惟有口齿间茶水的清幽叫我久久难以忘怀。”
甄嬛震惊于果郡王这一段玄奇的经历,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悄声叹息:
“王爷怕是卧雨而眠,一觉清梦。
正如义山所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王爷梦中与高僧对坐品茗已是赏心乐事,觅得古人情怀,又何须强求呢?”
果郡王的目光留驻于甄嬛面上,不过一瞬,随即已经澹然笑道:
“义山在巴山有锦瑟寄情,小王虽难再觅那‘巴山云雾’,却也有诗酒相伴,聊以解忧。”
刘答应在下方,似有些向往之意,起身吟道: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王爷是否也同庄周一样,分不清究竟是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入梦化作了庄子?
雍正击节赞道:
“令娴诗书上很有才情,庄生与蝴蝶,则必有分矣。不知是庄生迷了蝴蝶,还是蝴蝶故意要迷庄生?”
甄嬛举杯轻掩朱唇,对雍正微微一笑:
“嫔妾觉得蝴蝶也许并不是故意要入庄生的梦。”
果郡王接过话头:
“或许是庄生自己心生向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雍正不由拊掌,乐不可支:
“原来庄生是思慕蝴蝶啊!十七弟自幼读史策文,皇阿玛总说你别有心裁。果然是见解独到!”
他心满意足地饮下一杯酒,又指着沈眉儿问着:
“惠嫔有何见解?”
沈眉儿思索一瞬,念出了“齐物论”中的一句:
“方其梦,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觉而后知其梦。
庄周之思,因为他自己需要逍遥自在,游于物外,才有了翩翩起舞于花丛间的蝴蝶。”
刘答应似有所得,沉吟着说:
“惠嫔娘娘的意思是庄生并不思慕蝴蝶,只是借了思慕,来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目的?”
沈眉儿叹着解释道: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就如同现实与梦境相互依存,相互迷离,亦彼亦此。
推而广之,是非、物我,乃至生死都可以等而视之。若是执着于其中一端,到头来终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也是在提醒自己,人生虚幻,更要踏实自己的脚步,才能获得真正解脱。
果郡王有一刻的失神,很快恢复如常。肃然道:
“小王虚妄了。惠嫔的胸襟果非常人能比。”
宜修笑容和煦,赞道:
“惠嫔高谈阔论,莞贵人和刘答应亦是聪慧过人,唯有她们能与十七弟共话高论。若换作本宫,怕是要无言以对。”
夏冬春一脸茫然,陪着笑道:
“是呢,嫔妾真是听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