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条束额、白衣麻布的男人面容刚毅,神色沉沉,双手托捧着数座黑木牌位,最前边上鎏金刻写“镇南侯沈东嗣之灵位”。随着他踏步前行,白布棺椁,梁木四绑,白衣默抬。
白巾飞雪,百万将士,踏步向前,荣归故里。人山人海,不知是谁,无声落泪,百里相随……
阁楼上,周姝英泪眼婆娑,周予筠低头不语,周飞旭托着昏迷的沈云亭,涕泗横流。
祠堂里,老太君玄鲮鲤纹服,头发花白,独自一人跪在拜垫上,闭眸捻珠。片刻后,缓缓睁眼起身,看向外边,今日的京城,过于安静了。
老太君拄着楠木拐杖,往府门走去,手中的佛珠串“啪”的一声,佛珠掉落四方,只余一绳。她微顿,闭了闭眼,继续向前。
“祖母,孙儿带着父亲、大哥、二弟媳、轩侄儿、雯侄女回来了。”一身白麻的沈山跪在府门前,沉声道。身后停放着五副盖布棺椁,百姓也跟着跪下,无声悲泣,怕扰英魂。
“好,沈家儿女,我们,回家!”
阁楼上,沈云亭刚醒来就红着眼对周予筠怒道,“你打晕我做甚!我不信——”
“怕你扰了他们。”周予筠一句话,让沈云亭一下子泄了气。
“沈家小子,你……”周姝英眼眶红红,扯了扯沈云亭的衣袖,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沈云亭偏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大步离去。周姝英连忙想跟上去,“沈—”
“随他去。”周予筠拦住妹妹,让他去看看他的亲人们。
皇宫御书房,鎏金降香黄檀案台上,蚕丝绫锦祥云瑞鹤的三份圣旨层层铺躺。五爪金龙纹袍的周廷坐于案台前,沉默不语。
“陛下,宣吧。”织金龙凤纹袍的子衿皇后,轻轻站在他身旁。
“嗯,曹原,去,镇南国公府,宣旨。”周廷招来门外的曹公公,将圣旨合起,递给他。
“是,陛下。”曹原弯腰低头,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圣旨,再退出去。
周廷背脊微弯,将自己靠在子衿皇后的腹前,湿了眼眶,“明依,我,难受。”
“嗯,我在。”子衿皇后轻柔地安抚他的后颈,就像曾经无数次的夜里,默默陪伴。
镇南侯府,不,现在是,镇南国公府,当年先帝在位期间,镇南国公府,一帅四将出,无长二幼归。而今,再次上演,五出一归,满门忠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南侯沈东嗣,赤胆忠心,所向披靡,征战四方,一生将相,大佑民安,一世忠勇,威震八方。着即追封为定国公,承国殡仪葬。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军沈山,至善至勇,刚毅不屈,劳苦功高。着即册封为镇南国公,承世袭。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公子沈云亭,志气凌云,将相之脉,可承父统。着即册封为镇南国公府世子,钦此。”
“臣谢主隆恩!”
祠堂,中堂五副棺椁,供桌满目牌位,老人清泪两行,最后将视线定在了丈夫沈疆的灵位。
沈疆啊,我们的儿女,大郎沈北征,二郎沈南战,三郎沈东嗣,幼女沈西芳,你说固守边疆,他们征战四方。你和二郎尽去,幼女落得顽疾,幸得先帝珍爱,中宫得孕一子。
而今三郎沈东嗣,大孙沈河,二孙媳代红缨,二重孙沈云轩,重孙女沈云雯亦随你而去。大孙媳玉明溪,难产而去,得一体弱长重孙沈云亭。二孙沈山,妻儿全亡,独他一人归。
偌大国公府,公府现三代,三代各一人!
入夜,沈云亭身披白麻,头戴白巾,跪在灵堂,为亲人们守灵,而一旁的沈山亦是如此。
“三哥!”一悲声乍起,他们转头望去,一妇女披麻戴孝,神情戚戚。其后跟着一白袍男人和一白珠花白裙女人,最后是老太君。
“臣参见太后,陛下,子衿皇后。”
“国公爷、世子快快平身。”白袍男人即皇帝周廷连忙扶起。
“阿娘,三哥不是已经大捷得报了吗,怎会如此?”同老太君三分相似的太后沈西芳,常年吃斋礼佛,面色苍白。
老太君看向沈山,沈山答道:“是于收尾一战中,遭了伏击。景国不知得了何物,可埋于地底,引线牵之,触及巨响,死伤无数。亦可手抛,落地杀人。”沈山语气颤颤,微顿,平复心戚,沉声续道,
“响时,热浪灼人,铁块飞射,霎时,体无完肤、残骸零落。”说完泪目,他们死前,极其痛苦,求着战友给个痛快。
他的妻将他扑在身下,而她同父亲、大哥、一双儿女那般,体无完肤、满血窟痕,求他,给个痛快!
屋内众人,悲愤交加。
翌日午时,英雄出殡,全城目送。接着皇帝拟旨,昭告天下,上至皇帝,下至乞丐,为祭英烈,七七四十九天内,不得兴办婚宴花会,亦不可身着喜庆招摇过市。如有违者,按朝法处理。
远伯侯府,远伯侯和大爷归来那天,老夫人、阮玲玉及众小妾欢喜不已。而待看到两具棺椁,众人沉默,两个小妾晕倒在地。
水轩院皎月阁,一身素白交领罗裙并白梅珠花的江亦童,坐于绣花台前,绣针久久不动。
她垂眸思索,昨日她误听父亲与大伯的谈话,似乎听到景国有一物,巨响过后,威力巨大,灼人刮肉。大伯的两个庶子就是折损于此,大伯和大堂哥也被那物的碎屑飞射刮伤。
“嗯?……巨响之物,热烧人……”
巨响?嗯?!她想起来了!“嘶。”一不小心被绣花针戳到玉指。她含了一下,见无甚大碍。起身走到花梨木书台前,作帖子:顺天府学教授之女江亦童求见芙兰郡主。
“翠翠,将此帖交与辰王府芙兰郡主。”
若她没记错的话,笥阁二楼天架丁九二卷《太上圣祖金丹秘诀》中,曾记有:“……取蕴碳之物料马兜铃,赋予同等硝石、硫黄入丹炉中点火合炼,则倏尔起燃,热浪滚滚、热气灼人、轰隆巨响……名日火药……”
“童童,你怎么了?”周姝英收到江亦童的帖子,立马回帖约今日府上见。
“姝英,你可帮我寻一物马兜铃,一丹炉,一靠水之地和细铁软甲。”
“好。嗯?童童你要做甚?”
“待寻来便知晓了。”江亦童也不敢保证是否为真,且试试看吧,毕竟笥阁里有一书曾曰,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那行,待我寻好便发帖叫你。”谁知这一待,数昼夜宿,年关已过。
这日远伯侯府水轩院内,江亦童正同父亲下棋,紫罗进来禀报,“四爷,小姐,芙兰郡主的请帖。”
“父亲,郡主同我相约翌日巳时,白义渠一见。”竟是马场。
“嗯,为父记得,圆圆,你不会马术,届时不要勉强,安全为上。”嗯,到时候再找一夫子教罢。
翌日,在辰王府同周姝英汇合后,
“姝英,这马场,可能不方便我行事。”
“嘿,放心,我猜童童肯定是要干大事的,整个马场我包下来了,随便搞!”周姝英一派骄傲,她父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