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
栉一蹦一跳,乐呵呵地回到了家。
自从今早杨栉将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之后,她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至少,以后自己面对小铃时,不用再像以前一样遮遮掩掩的了。
但少女心中总有些复杂。
她从没想过外表平和宁静的人间之里,内部竟然酝酿着对人类自由的禁锢。
城里熙熙攘攘的人们,其中大部分人根本无法离开所能生活的地方,更没有见过人间之里外面的世界。
杨栉并没有觉得意外。
她虽然有很多东西不懂,不过,在关于妖怪和人类相处的方式中,在关于人间之里城镇的安排上,栉绝对相信八云紫所做的任何选择。
栉更不会做所谓的为了“人类自由”而反抗的“英雄”,那样不仅蠢、更不切实际。
那样的话,就只有灾难。
人类与妖怪的相处,本就是幻想乡里亘古不变的难题。栉不懂所谓的政治,更不懂这个世界的运转机制。
她并不猖狂到觉得自己会比八云紫更聪明。至少,整个幻想乡境内的稳定不会是一时兴起的想法换来的,而是付出无数岁月,做出无数的牺牲,才能实现的。
和睦的景象,总意味着之前无数先人的流血。
栉不会选择参与这些。
她只会去帮助自己的朋友小铃,助她完成那小小的梦想。同时,一并完成紫托付给自己的事物。
对,小铃的身份相较于杨栉的内心来说,她并不是所谓的被保护者。
栉没有冷漠到这种地步,她并不是这样的为人。他也一直都将小铃当做自己的好朋友看待。
老实说,带小铃离开人间之里去无缘冢,某种意义上这都与自己任务目标相违背;
但她仅仅是想去见见外面的世界而已——这种小小的愿望,栉实在不忍心让其湮灭在人间之里内,淹没在这冰冷凝固的环境中。
那就去做吧。
不过,既然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杨栉现在只寄希望于自己的行为不会激怒紫。
她真的是一位很强大的存在。
强大到栉不敢想象,紫知道了自己带小铃离开人间之里后,会生气到什么样子,后果会是什么——明明栉最主要的职责是保护小铃,而不是带着她四处冒险。
“对不起,八云紫,她对我的请求,我无法忽视。”
栉小声地呢喃着。
......
......
......
迷途之家内,八云居。
栉口中的那位“强大的存在”正在生闷气。
“不对吧~~~!什么叫‘活了很久,年龄很大的大妖怪’啊!!!”
想到早晨杨栉在讲述故事的时候,明明她也兴致盎然的打开了一丝隙间宁静地倾听,却听到了栉对自己的这么一个称呼......
老实说,那时的妖怪少女,真的很想把手边的什么东西扔下去,砸这个呆瓜的头。
紫忍住了。
至少并不是当面这样称呼自己——除了灵梦,整个幻想乡里没有人敢当面说她年龄大。如果栉是在她面前这样说,那无论如何紫都要整一整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家伙。
她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年龄,但是她却很难忍受别人提起这件事。
活到现在,这漫长的岁月对紫来说更像是一种折磨,一说到自己活了多久多久,紫总是会无意识地想起曾经和过去,那越来越多的哀伤和痛苦的记忆。
算了,越想越气,不想了。
紫揉了揉自己被衣帽罩着的脑袋——她这几天觉得自己睡的时间越来越久,脑子里总是有些迷糊。
“蓝,你过来一下。”
“在。”
“彭”地一声。
式神妖狐的身影,从空气中慢慢凝固,直到出现在八云紫的身边。
八云蓝身着她那古朴传统的长袍,感受到紫的呼唤,她隐出的同时,帽子里的狐耳轻微抖动了一下。
......
在穿着这一点上,八云蓝和紫略有些不同。
不出门的时候,贤者的身上总穿着现世里才有的现代衣物——一件紫色的宽松卫衣,上面有一副水传印的、大而萌的幽灵图案。
这件卫衣帽子很大,衣摆也很长,衣服甚至宽到能遮住妖怪少女白皙的大腿。
按她自己的话来说:
“这样穿有什么不好的嘛?在家里做什么都方便啊——不行,不换!“
“蓝,你也太古板了点吧,不要劝我啦。就这样就这样,我就这么穿了,你也不要管,这是命令......”
......
所以,每当妖狐少女再次出现的时候,看到紫的这一身穿着,也就变得见怪不怪了。
“主人,您叫我?”
“......给我盯紧那个叫杨栉人类。”
贤者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将头顶套着的卫衣帽子取下。她稍稍整理了一会自己的金色长发,手上取出一根同样是紫色的橡皮筋。
这样方便打理。
听完紫所说的话,式神一时之间竟有些迟疑:
“您的意思,是要阻止他吗?”
“不,那样就和我的初衷相违背了。我的意思是,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她——你本人不要出现,一切在幕后进行操作。”
八云蓝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这样做。”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两个小家伙一但出了人间之里,性质就不同了。外在因数过多,你得要谨慎再谨慎——这也是一次锻炼锻炼你的机会。”
说完,紫扎好了自己的秀发,她从床边站了起来,偏过脑袋,余光却看到蓝安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贤者疑惑着:
“怎么了,蓝?”
八云蓝笑了笑:
“紫大人,我已经,不是那只什么都不会的小妖狐了。”
八云紫愣在原地。
她那本该去取梳子的手,一时间悄悄地垂了下去。
是啊......
过去多久了?
不知不觉,冠以八云之名后......她,也能独当一面了。
自己吩咐的事物,小小的她从一开始做得磕磕绊绊,到如今做的分毫未差,滴水不漏。
她成长了好多好多。
但紫总还是和以前一样,事无巨细地将任务重复地说个好几次......
也总还是会对她说:
这也是一次锻炼锻炼你的机会。
为什么自己,总还是那个老样子呢?
是时候该放心了。
紫微微一笑,她长叹了一口气,漫长的岁月从指尖悄然流过,自己却浑然不知,活在过去。
“......去做吧。”
“是,主人。”
八云蓝双手一盘,回过身,正准备出门。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紫托着下巴,脑中忽然出现了些许恶趣味的想法。
“把杨栉的钱包掏空,然后断掉他半数的金钱来源。你可以用任何方法——反正她这几天就会离开人里,也用不着财物了,让她长长记性。”
“......是,蓝明白了。”
......
......
......
门前,安静的白光猛然一闪,栉挂在门后的小小的腰包,瞬间瘪掉了一截。
悲催的生活从此刻开始......
只不过,那个明天会对着钱包哀嚎着的小家伙,这时并没发现家里有什么异样——她坐在桌旁,手中正忙活着些东西。
那便是保养自己的武器,再过段时间,出门的话,这把枪几乎是栉唯一的依靠。
杨栉将手枪细细地放在桌上拆解,熟练地将弹匣取出,拿出那里面其中的一颗子弹。
她举着这小口径的尖头弹,往弹匣里的其他子弹底部轻轻一按——刹那间,匣中所有的子弹喷涌而出。
这种快速卸掉子弹的方式,是铃仙教她的。
嗯......
数了数,18发。
她开过两枪。
有意思的是,铃仙曾经对自己说过,枪械,尤其是手枪这种个人防卫武器,在幻想乡里的作用最多只能是自保。
那看来是实话了——
毕竟杨栉这两枪全都空掉了,而且这东西特别容易被猯藏啊紫啊这类大妖怪直接“缴械”......
唉,反正能对付一些小妖怪就行。
比如栉第一次遇到的那只狼妖,它现在要是敢偷袭自己,少女就会请它好好地吃一顿花生米。
顺带再“皮卡皮卡~~!”地电焦这个家伙。
栉被自己逗笑了,她的能力确实在某些方面上很像那只可爱的小电鼠——虽然这是虚构的动漫角色啦。
她一边脑海云游天际,一边拿起了一旁的小盒子,将手中的这种全被甲的子弹尽数放了回去。
换另一盒里面的吧。
栉把三个弹匣放空,收起这个印着SS190的这个弹盒,取出了另一个要更大一些的盒子——上面印着SS192 5.7x28 Jhp。
不过嘛......这种子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诶?”
她发现了一些端倪。
少女细细地端详着这大盒子里的子弹。
子弹在油灯的照耀下,弹壳闪烁着金黄色的迷人光芒——但杨栉却从没察觉到这种子弹和自己用过的那种有些许差别。
这玩意的弹头......是中空的。
子弹尖被砍掉了一部分,从尖头那小小的平面上,往里钻削出了一段小管子。
差别就在这里。
栉还以为子弹都长一个德性呢,她只是觉得大盒子里子弹要多一些,所以才进行更换的。
看着这枚子弹中空的弹尖,杨栉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一种灵感。
她心念一动,手指上跃起一颗极小极小的电球——闪电在空中噼啪作响,进入了金属的弹尖之内。
那个空心弹尖里的容隙,恰好能把这个雷电小珠子分毫不差地弄进去。
“嘶,等会,让我想想......”
栉迅速地把二十发子弹压入弹匣内,紧接着,她手里轻轻握着这装满子弹的小铁匣,闭上眼,用心地感受了一下。
然后,栉进行了自己所想的那些小实验。
果然......
他隔着弹匣都能将小电珠塞进所有子弹里。
虽然,现在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
不过,以后或许会有用武之地的吧。
这种子弹总共有六十发。
一想到还要再压四十发呢,栉便没有再继续研究了。
嗯......
不在多想,杨栉把子弹全部压进了三个空弹匣,再将手边的空枪一点点地拆开擦拭。
武器还是得要好好保养,天,这个地方有锈斑......啊?
为什么这里会有火药残渣啊......
栉极认真地看着拆开的零部件,夜晚的灯火不甚明亮。少女要很仔细很仔细地观看,很仔细很仔细地擦拭才能搞定自己的武器。
组装好了,嗯,弹匣就先不上了。
注意力非常集中——杨栉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与桌子之间的空隙,好像出现了一个紫色的东西......
“嘭!!”
栉的眼前,忽然炸开了一张特别大、特别恐怖的脸......
在夜晚的烛火中,那张只有一只眼睛的圆形紫色大脸直挺挺地盯着自己,吐着一块巨大的舌头,在漆黑里若隐若现——
刚刚杨栉一直在保养枪械,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已经组装好了的手枪,检查有没有漏掉什么。
人在认真且仔细地看一个东西的时候,如果此时突然出现一个自己根本察觉不到的巨大鬼脸的话......
嗯,结果显而易见。
这诡异的玩意一出现,杨栉魂都要吓掉了......
“哇啊啊啊啊!!!”
她下意识猛地抓着那东西,吓得踉跄地往后退,却忘了自己是在椅子上——她整个人随着这把椅子,直挺挺地往后栽倒下去。
杨栉头晕目眩,她好像在无意识中觉得那鬼脸后面有一个人——
在吓得惊魂未定之后,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天花板,还有一旁那妖怪少女的脸。
红与蓝交织的异色瞳,很是好看。
......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伞拿起花篮里的钥匙,回到了家里。
栉太认真了,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小伞刚回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在保养枪械的杨栉。
还是打个招呼吧?
不过,小伞看到栉没有注意到自己,她的脑子里顿时就出现了一些坏坏的主意。
嘿嘿......打招呼多没意思啊。
妖怪少女心神一动,蹑手蹑脚地走到栉的身边。
好的,还是没发现我......
她神出鬼没般地钻到了这张四脚小桌的下面,用自己的伞,悄悄伸到了栉的身前。
嗯,杨稚好呆好呆,这样都没能察觉到我的存在呢......
那么......
小伞狡黠地一笑。
她伸出手,迅速地张开了手中的唐伞。
哗啦!
仅这一下,小伞的诡计便得逞了!
而且超级成功!
在这一个瞬间,杨栉心里名为惊吓的情绪,凝成一团只有小伞能看到的实体,缓缓流进了妖怪少女的身躯里。
哇......好多好多耶——好满足。
栉无意识地抓住了伞,随着她的栽倒,小伞也跟着摔倒在杨栉的身旁。此时,她正趴在这个双目无神的小萝莉旁边。
“哈哈哈哈哈......”
小伞可爱地笑着,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这间温暖的小木屋里。
......
......
“唔,稚,别生气了好不好嘛......”
栉整个人缩在小伞的身旁,其实她没才有那么害怕呢。从见到小伞的那一刻,除了最开始,所有的惊吓都化作云烟消散开来。
她根本没有生气,真正生气的杨栉会像小猫一样炸毛,会变得很安静,但却不会像这种样子蜷着在哭。
对,哭——她只是装作很赌气的样子,抱着膝盖,半埋着小脑袋,“呜呜呜”地装着。
不埋着头不行啊......不然她的行为就穿帮了。
栉在笑呢。
她用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把脸上的情绪收在心里。
“......我生气了,要摸摸小伞的小脑袋才能好。”
杨栉说完,过了好一会,却因为房间里的安静抬起头。
她惊讶地发现小伞闭上眼,小脑袋可爱地低着,秀丽而顺滑的蓝色短发在小萝莉的眼前停住。
小伞摆着一副“决绝赴死”的模样。
诶......还真让摸啊。
栉忽然愣在了原地,她其实只是开个玩笑,却从没想过小伞会当真。
嗯......有了。
小萝莉完全没有客气,伸出白皙的小手,然后......
邦。
手指并拢,轻轻地往那可爱的秀发,打了一个手刀。
“咪呜!”
少女捂着头,闭着眼的她,想象中的摸脑袋并没有出现,却只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打了一下。
力道一如既往的轻,也不痛。
“......杨稚!好可恶,你其实就没在生气吧!”
......
......
这一次,杨栉捂着那被唐伞打了一下的额头。
小伞其实也没用力气。
不过这个可和手刀不一样了,这把伞的伞骨毕竟是竹制的,被敲一下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痛。
“......我还以为你要过段时间才回来呢。”
栉顿了顿,将手中的枪械检查了一遍,好好地放进了自己的携行具里。
做完这些,她轻轻一笑:
“怎么样,在外面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经历?”
“倒也没有啦,我其实......其实是有东西要送给你来着,所以我就回家了。”
小伞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将刚刚致使栉吃痛的“凶器”好好地放在了一旁后,她站起身,往门边走去。
“过来过来!”
少女可爱地呼唤着杨栉。
小萝莉也站了起来,举起身旁的煤油灯,就这样走到了小伞的旁边。
“就是这个啦。”
嗯,是什么呢?
少女将门旁那个不起眼的,长长的布裹举起,捧在双手上,然后,将它伸在了杨栉的面前。
“我做的,你看看,厉害不厉害?”
说着,她骄傲地挺起了胸。
栉有些疑惑,将灯挂在门上,接过了这份“礼物”。灰色的布条缠绕其上,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理作用,拿起这个东西后,栉总觉得它分外沉重。
就算隔着这层屏障,栉却能感觉到这份用心。
她打开了缠绕在这个物品上的布条,转了两圈——刹那间,在暗色灯光的照耀下,一缕寒冷的锋芒从中射出。
这缕寒光让栉一愣。
说句实在的,杨栉其实不是没有碰过刀——不管是在现世,还是在妖怪山,亦或者是在红魔馆里。
但她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光芒,会在这样一柄直刀上存在。
现世里工业高碳钢的产物,妖怪山里练武场上的兵器,红魔馆里骑士雕像手上的十字剑......
都在此黯然失色。
太锋利了。
栉端详着裹布里半露的刀锋。
她看着剑上波浪般起伏的刃根——微不可查地,栉从锋芒的折射里,勉强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光线,及其微小。
蓝紫色的光。
虽然颜色不一样,但她知道那是什么——就在她的怀中,她的脖颈上,所挂着的铃铛里,栉也曾见过这样的光芒。
如果是这样的话......
小萝莉转过头,余光中瞥见了小伞右手上缠绕着的绷带。
她一直没发现。
“小伞,你不会是用......”
“诶?这个吗?”
妖怪少女举起了手,绷带浸着些微的鲜红。
“不碍事啦——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一下子,栉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了。或许是感动,或许是心痛,亦或许是对自己此时没有力量的恨意吧。
看着小伞手上的伤口,再看着面前这柄大巧不工、锋利无匹的刀——栉深吸了一口气。
“我会珍惜它的,小伞,我向你保证。”
栉将布条重新缠绕在剑上,郑重地揽在怀里。
“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似乎是在证明自己的决心,栉重复地呢喃着这句话。
胸前古朴的铃铛,以及这柄锋利的剑,似乎共鸣着,成为温暖,能融化掉心中任何寒冷的冰。
这是小伞,用血锻造的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