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桐一路昏昏沉沉,她依稀听见封十二在对她说话,却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她的眼皮上下打架,恨不能倒头一睡了之,但她知道,一旦现在睡了,她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她勉强撑着眼,隐约察觉封十二在给她上药,可他的动作太轻柔,她巴不得他能粗鲁一些,把她弄得越疼,她越能保持清醒。
可惜这样的心声无法传进他耳里,他用一种极快的速度给她上完药,用绷带将她背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也许是她全程一动不动,他将手指探到她鼻间,仿佛在试探她的呼吸。
方桐只觉他手指比自己的身子还凉,蹭得她很不舒服,她不胜其扰,抬起脑袋,一口叼住他的手指。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把他指尖含在嘴里,喉中发出一声低吼。
她还没死,不过,也许就快死了……
封十二低头看着小猫的脑袋,任由她咬着自己的手指不放,眼神更沉。
马车走走停停,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将满街喧嚣抛在后头,回到安静的驿馆。
一个身着官服的微胖身影从院中出来,见着马车驶入,先是一惊,随即满脸堆笑。
“殿下回来了?”高天材迎上前。
马车从他面前经过,并未放缓,行至院中方才停下。
高天材返身追在后面,一手按着官帽,一手提着袍摆,一路小跑着跨进院门,气喘吁吁。
他隔着窗殷勤呼唤:“殿下……”
“何事?”封十二的声音从窗内传来。
高天材立刻站直,恭恭敬敬道:“殿下,有关方姑娘失踪一案,下官已着人全力搜查,只是暂未寻到方姑娘下落,下官担心殿下担忧,特来回报。”
他说完停了一阵,见车内毫无动静,又道:“不过殿下可暂且放心,下官来前特意问过把守城门的衙役,今日出城之人不多,女子更少,凡是过往之人皆登记在案,这其中并无方姑娘的身影,依照常理推断,方姑娘此时定然还在城中,便有拐子绑人,也将她送不出去。”
“嗯。”封十二掀帘从马车中出来。
高天材见他露面,偷眼看了看他的脸色,只见这位十二皇子面色如常,瞧不出是喜是怒,不禁有些困惑。
他这趟亲自过来一是为了向封十二禀报寻人进度,二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
这几日敬王在城中举办文会,往来的达官贵人不少,为了以防万一,县衙将能用的人手全都派了出去,谁知这才头一日,城中就出现一起走失事件,失踪之人还与十二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高天材接到皇子府侍卫传信时,简直一个头变两个大。
十二皇子还未进临水县就遇到山匪劫道,昨晚更是在芙蓉院和客栈先后发现匪徒行踪,其中一名匪徒更是来自北河军所在的洛州。
高天材虽不是什么勤勉的官员,但深知做人的道理,对朝廷要事多有关注,对封十二与平王的矛盾亦有耳闻。
他不怕别的,就怕封十二在他地头上有个三长两短,谁想这才第二日,封十二没出事,他身边的人却不见了。
高天材心底不免有些埋怨,这十二皇子不好好当他的巡察使,路上救什么姑娘,救也就罢了,带来他的临水县做甚。
好在封十二对那名叫方桐的女子也不算多么上心,傍晚人走失后,只留了两名侍卫协助衙役寻找,并未大张旗鼓到处搜查,否则高天材只怕自己今晚又睡不了好觉。
他见封十二下了马车,连忙跟上:“殿下可还有别的要吩咐?”
封十二转头看他一眼:“听闻有人在芙蓉院附近见过方桐,你可差人去那处寻找。”
高天材一愣:“殿下如何得知?”
封十二不答,径直走上台阶。
高天材吃不准他的想法,站在阶下道:“殿下,芙蓉院一带龙蛇混杂,若是方姑娘当真在那儿,想要找人怕得费些工夫。”
封十二停下脚步:“怎么,临水县中还有高县令管不了的地方?”
高天材心中一惊,堆起笑容:“自然没有,卑职这就去办。”
封十二道:“有劳。”
他头也不回进了正屋,高天材看出他不想与自己多谈,当即在下方行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
高天材走后,一名侍卫来到房中:“殿下,小年侍卫方才传信,您交代的事他已在办了。”
封十二“嗯”了声,脱掉外袍。
他的衣摆和袖口上沾了血,浸入苍蓝色的衣袍,晕出一片暗紫的污迹。
侍卫道:“我去给殿下取换洗衣裳。”
封十二点点头,走到盆边,将双手浸入冰凉的水中。
殷红的血迹从指间化开,将一盆清水染得变了色。
他慢慢搓掉手上的血渍,洗净双手,拿起侍卫送来的干净衣裳换上。
他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的衣架上整整齐齐搭着几套新衣,那是他今早拿给方桐的衣裙。
女子的衣饰无论如何简单,总比男子的更华丽几分。
他看得出她很喜欢,她今早换上衣裙向他走来的时候,眼中闪耀着不加掩饰的喜悦。
她的情绪总是很外露,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明晃晃挂在脸上,与他截然不同。
他回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只见桌上摊着方桐看过的礼记,书旁的砚台墨渍已干,一支毛笔架在砚上,笔杆另一端压着几张写满字迹的纸。
纸上的文字依旧缺胳膊少腿,笔法更是稚拙粗糙,但方桐写的时候应当很认真,她在纸上勾勾画画,将一些文字圈到一处,又用线条将它们连接起来,顺着这些线条,封十二仿佛能看到她边写边拧眉思索的模样。
他翻开底下一页纸,这页的内容不像笔记,而是一排排蚯蚓似的图案,他昨晚看她画过这样的符号,她说这叫拼音,还答应过几日教他。
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尽管身份成谜,但除了她的来历,她似乎再没骗过他什么。
他将手里的纸张放回原处,望着桌上的烛火沉默了一阵。
外面响起一声通禀:“殿下,敬王与五岳山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