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廷贵比柳姨娘大七岁,小时候的他,家道中落,父亲早亡,母亲带他投奔柳府。
那时,他十岁,柳姨娘刚满三岁。
他一路看着她长大,惯着她,宠着她,直到她遭遇家庭变故,不得不嫁他为妾。
他对她,内心深处是有愧疚的。
那个他捧在手掌心的姑娘,他一开始没办法给她名分,后来只能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让她的孩子也跟着成为了庶女。
这辈子总归是他亏欠她啊。
苏廷贵当着女儿的面,手指摩挲着柳姨娘脸颊上的伤,心疼道:“抹药了吗?还疼不疼?”
“疼!好疼!”柳姨娘嘟嘴撒娇,“当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老爷了,我好害怕啊。”
悲痛至极,她扑到苏廷贵的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苏廷贵抱着怀中人,感受到她颤抖的身子,开口欲要劝慰几句。
谁知她头发间的一缕气味直窜他鼻腔。
这是什么味道?
记得上一次,她在大理寺监牢中待了几天几夜,回府也不知梳洗更衣,跑到怡祥苑中,一番闹事。
当时,也如刚才这般,她扑到他怀中,委屈地撒娇求安慰。
可那股监牢中腐烂腥臭的味道,仿佛将一条腌制三个月的臭咸鱼从臭水中捞出来,在头发上摩挲一番,混合着头油,令人……作呕难受。
那日之后,他见到她便怕,很久没有抱她了。
那么今日,她头发上的味道是什么?
好似将头在马厩中的屎尿中蘸了几下,又喷洒上浓郁的桂花香,浓烈的臭与浓烈的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无法言表,比便秘的屎还臭的气味。
苏廷贵屏气,将人从怀里拉出来,又不自觉地往后退几步,神情瞬间冷静了几分,“我听闻瑾王殿下救了你们。有他在,有何可怕。”
不提瑾王殿下还好,一提瑾王,柳姨娘越发难受。
她分明跪下给殿下磕头谢恩了,谁知他不理她,翻身上马便跑了。
瑾王府的马车,仅有一辆,女儿上去坐可以。
她一个苏府姨娘上去,铁定是不合时宜。
她从马车上摔下来,摔得全身青紫,满身都疼,可还要跟在马车的后面,遭遇风吹雨打,一步一步迈着步子,往回走。
这一路的艰辛,她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吃过如此的苦。
想及此,柳姨娘越发委屈,又要往苏廷贵怀里扑。
苏廷贵早摸清了她的意图,又往后退了几步,冷脸道:“你们好生歇着,白云寺那边出了事,待会我要与曹大人上山去看看。”
一提白云寺,一直冷眼旁观的苏娇娇,开口道:“爹,娘与长姐在我们后面下山,我们约好回府后,一起用晚膳。”
“可惜,我们的马车出了事,没有按时回府,让娘与长姐久等,她们该不会怪我们吧?”
“她们有何脸面怪罪旁人!”
一提林氏与长女,苏廷贵满肚子火气,“你们出事未归,还知晓派人来传一个口信。她们娘俩倒好,一点音信也没有,也不知野到哪里去了?”
苏娇娇敛眸心中偷笑,开口时,话锋却不一样,“娘与长姐不是那般不知礼数之人,或许暴雨太大,她们滞留在哪里,无法传信。”
柳姨娘撇嘴,添言道:“两名女子与一大群男子滞留在外面,孤男孤女,这消息若是泄露出去,我们苏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此话一出,苏廷贵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天亮后,你们随苏府护卫先回府,我去白云寺看看。”
“老爷”柳姨娘不愿意他亲自寻林氏,“昨夜暴雨,山路泥泞,您如何能冒险去,不如派两名家丁去看看?”
“胡闹!”
苏廷贵瞅一眼外面长廊,压低声音道:“我与曹大人出来,有正事要办,你们先回府。”
柳姨娘还想拽苏廷贵的手,再掰扯掰扯,不愿他离去。
外面长廊上,传来脚步声。
走廊的那一头,走来几名男子。
为首之人,面容俊朗,头发用一根简单的发带束起,显得干净利落。
一袭淡青色的长袍,腰带上挂着一枚小巧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步态轻盈,行走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风度。
如此儒雅的翩翩少年郎,将会是未来大乾国的皇帝。
苏娇娇看得入迷,只恨自己前世时,为何眼瞎耳聋,没有发现此人的好。
一心只想着攀附上手握兵权的祈王殿下,想要征服那个冷面阎王。
没曾想,呼声最高能坐上皇位的他,身体有恙,还好男风。
她是祈王府唯一的妾室,却日日独守空房,寂寞难耐,悔不当初。
还好……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苏娇娇慌忙整理一下衣裙,捋了捋鬓角的发丝,莲步微移,迎上前,深深行一礼,“臣女给瑾王殿下请安。”
“起身吧。”夜枳眼神落到她的身上柔和了几分。
昨日,上白云寺的山路上,发生了惨烈的刺杀事件。
四弟落入山崖,如今生死不明。
按照他马车的行程,若没有停下救治苏府一干人等,他也难逃这一劫了。
他担了救她的名,实则她暗地里也救了他。
“谢殿下。”苏娇娇缓缓起身。
客栈中,光线暗淡,她抬头,那双黑亮的眸中,涟漪生辉,特别好看。
“你……”夜枳还想叮嘱几句,视线一瞥,瞅见她身后的柳姨娘,鼻头忽得皱了一下。
昨日的那股味道,仿佛还在他鼻尖回荡着……
也顾不得寒暄了,他大跨步往外走,步伐不复之前的从容。
“殿下……”苏娇娇浅浅唤一声,望着他的背影,心情颇为失落。
苏廷贵急忙叮嘱:“好生歇着,早点回府,我去去便回。”
“老爷……”柳姨娘追出门,眼见曹大人过来,她吓得退回屋内,惶惶然不敢吭气。
一行人出了门,翻身上马,在晨曦的光泽下,带领一队官兵往白云寺的方向而去。
一个时辰后,一棵百年老树横在大道上,滚石泥土拦住众人的去路。
他们下马翻越乱石,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忽然,眼前豁然开阔。
入目处,血污、残肢断骸、滚落四处的头颅……
现场惨烈,惨不忍睹。
“嗷呜……”
自从嗅了柳姨娘发丝间的那股子臭味,苏廷贵仿佛中邪般,只觉那股味道始终在鼻端徘徊不散。
此时,那股味道混合血腥味,令他胃部一阵翻滚,再也忍不住了。
一低头,吐一地。
一直屏气的夜枳瞅见这一幕,头一偏,五脏六腑一阵翻滚,低头也干呕起来。
一个文臣,一个只懂得舞文弄墨的皇子,谁也没见过如此大场面。
当下,两人都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