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静让谢霖有几分摸不着头脑,连连瞅了好几眼面前明眸乌发的女子,心底愈加难受。
紧了紧拳头,终是忍不住开口:“阿衿,虽然你的计划是进国公府,但终归是做妾。”
“往后都得卑躬屈膝,匍匐在那个女人的脚下,你就真的心甘情愿?”
院子里的冷风突然变得凛冽,吹过女子垂下的面容,带出一丝阴寒。
她抿唇,面上似乎一点介怀都没有:“只要能进国公府,能替父兄报仇,我什么都能牺牲。”
话音落下的瞬间,脑海忽然想起一句话。
肖辞曾对她说,别把自己看太轻了。
这一刻,颜衿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无波。
“不就是妾吗?只要我不看轻自己,就没人能把我看轻。”
谢霖怔住。
他不知铜箱子里到底是怎样的嫁衣,但见二人神情并没好到哪里去。
尤其还是听到这样一番话,面色更没缓和:“可他们连嫁衣也不让你准备,生怕你会闹出什么差错似的,到头来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人还没进门,就被他们这么防着,这是摆明了要杀一下你的锐气。”
他劝道:“阿衿,或许我们还有第二条路,我们可以……”
谢霖话还没说完,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颜衿听罢。
拢紧心神,不紧不慢道:“你说的没错。”
“或许我一包毒粉,亦或者一把匕首,那个女人就会立刻死在我面前。”
“但我不想就这样便宜她,不想就这样便宜她背后的人。”
“纵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上一遭。”她低头,望着面前的铜箱子,语气坚定又轻描淡写,“更何况,现在的我,并不是单打独斗。”
女子立在风中,宽大的衣袖被吹得飒飒作响,笔挺的身姿像一把无往而不胜的刀刃。
锋利,决绝,没有回头路。
僵持不过片刻,谢霖便败下阵来,只得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草草结束这个话头。
“不是说要去送石榴吗?”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花楹催促道,“还不赶紧去?”
“是哦……差点忘了。”花楹扯起一个笑,想着活络下气氛。
又说了几句话,才提起篮子出门。
颜衿沉默了一会,抱起箱子,罕见地弯了弯嘴角:“还有几日,突然有点期待了。”
………
大晋同庆六年,十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浮云褪尽,万里晴空。
一大早,向来寂静的院子就忙碌了起来。
陈大壮和谢霖二人互相配合,不一会便将每处角落都挂满贴了“囍”字的大红灯笼。
乍眼一看,若不是纳妾,还是有几分喜庆的。
靠着石榴树下的雕花木窗里,伴随着清晨的鸟叫声与断断续续的鞭炮声,时不时传来一两句指点。
“发髻低了点,再盘高……”
“额前的碎发往上梳……”
“珠钗别这里……”
透过窗纸的剪影看去,颜衿端坐在铜镜前,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刚摘下来的黄菊。
身后站着的是替她梳头的花楹。
左手边握着好几枝珠钗,正在仔细挑选之人,是陈大壮的母亲张秀娥。
她看着铜镜前的女子,就好像看见自家闺女出嫁一样,眼里盛满了晶莹。
一边给她梳妆,一边说了好长一段话。
左右无非是提醒她,国公府不同于一般人家,里头规矩极严,一定要切记自己身份,万不可多看多打听。
颜衿什么话也没多说。
低头掰着手中黄菊,待看到一片又一片的花瓣,整整齐齐落在桌面,才“乖巧”地点头应是。
“好了!”花楹将脸凑过去,盯着铜镜里那张明艳的脸,笑得恣意,“姑娘真是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好看。”
她转头问:“大娘,你觉得怎么样?”
张秀娥一听,围着中间女子转了好几圈。
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突然感叹道:“确实好看。”
“我还是第一次见姑娘打扮成这样,想起你刚到盛京的时候,连个胭脂都不抹,还穿着一身黑衣服,真是白白浪费了这张好皮囊。”
她笑了笑,继续打趣道:“这大喜日子,打扮得这么美,是要惊艳谁呀?”
张秀娥这番话说得毫无避讳,直叫颜衿忍不住脸皮发烫。
她不过是为了应付今日,随意打扮一下而已,并没想过要取悦谁。
可现下被这么一挑逗,好像怎么想都有点故意。
这时,花楹捧着铜箱子走过来,语气有点急:“吉时快到了,姑娘该穿嫁衣了。”
她左右看了好几眼,有些为难道:“只是不知,该穿哪一件?”
张秀娥闻言,目光一扫,随即下巴都快惊掉:“老天爷啊!你这是要害死你家姑娘呀!”
她急匆匆地推搡着花楹的后背:“赶紧把它藏好,别让外头的人发现了。”
花楹没动:“为什么要藏?这明明是……”
张秀娥想也没想就捂住她的嘴。
看向颜衿,语重心长地提醒:“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颜衿不语。
盯着面前的两件嫁衣,心中暗自筹算。
一件是她自己的,一件是肖辞送来的。
按理说,既然是纳妾,出嫁当日,不仅没有红盖头,也没有红嫁衣,更没有迎亲队伍上门。
可他却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颜衿深思熟虑了一番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大娘放心,我胆子最小了,怎么敢穿这件嫁衣?”
………
与此同时,国公府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卖渴水的陈大伯边嗑瓜子边道:“纳妾就是纳妾,偌大的国公府,连盏灯笼都没有,可真冷清呐!”
“是啊!”有人长长叹气,“宁愿嫁给穷苦书生做明媒正娶的夫人,也不要为了几两碎银做妾,这和卖身为奴有何区别?”
“云雁姑娘的好日子,可是到头了。”
门外如何议论,门内的人是一点也听不清。
妾也就比丫鬟的地位高那么一点点,再加上横竖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更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不过有一人,极为在意。
翟清兰轻敲着桌面,语气冷冷:“确定大少爷不在府中?”
“小的翻遍整座府邸了,还是没见着人。”
按理说云雁进门,肖辞该是最紧张之人。
可偏偏这个时候消失,实在很不对劲。
有什么东西从她心头一闪而过,一种后怕感慢慢溢出来,该不会被发现了什么?
翟清兰想着想着,忽而厉声道:“加派人手,给我继续找!”
随后连忙站起身,往书房走去。
附在肖鼎耳边,说了好长一会话,直说得他面色骤变。
肖鼎当场怒拍桌案:“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