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趟老家之行,我是又不开心又心疼钱,小洪比我更憋屈,谁也不认识,还一路赔笑。
虽然在一个村,在我爸兄弟那边折腾了三四天,我妈才意犹未尽决定去我舅家姨家看看。
尽管相对于我爸家,我妈她们兄弟姐妹算是小户人家又是自己人,没那么多穷讲究和排场,但是我妈还是又拿出一套新衣服给嘟嘟换上。
我舅母带着儿媳妇在家用槐花拌肉馅准备给包饺子呢。
我妈多少年没吃过槐花饺子了,这是个旧情怀,也是个野意儿,她兴奋的跑灶间搭起手来。
舅舅、表弟,和小洪在院子里树底下抽烟聊天。
里面炕上,我姨、我、还有嘟嘟小熊一起逗着表弟白胖白胖的小宝宝玩儿。
这个嘟嘟,才一会儿就忍不住出幺蛾子了,他拿着扫炕笤帚就往小宝宝的头上划拉,说是孩子头上的脏嘎嘎恶心,他要给扫掉。
姨慌忙拦住:“可不敢!可不能没轻没重的把卤门碰了,再万一笤帚棍儿扫了眼睛里去!”
“我就轻轻的,又不扫眼睛就扫头上的脏嘎嘎!”嘟嘟还在那儿比划。
我也赶快拦住:“嘟嘟,小弟弟太小了,你不能那么动他!”
窗户外面的舅舅表弟听见我们说话,也赶紧跑进来劝阻。
虽说不见外,毕竟我妈不常回来,他们看我妈面对嘟嘟说话不好太严厉:“嘟嘟啊,这两个这么小不能那么玩儿啊,等他们长大了,你带他们玩儿哈!”
嘟嘟来劲了:“你们都不讲卫生!看看脏的,头上全是屎粑粑,我才不带他玩儿呢!”说着,又折下根笤帚棍儿远远的捅咕宝宝头上的痂。
“嘟嘟!”我实在忍不住训斥道:“你小时候头上也是这样的,所有的小宝宝小时候都是这样的,你不要瞎动,抠坏了!”
“要你管,要你管?我就抠,你能咋滴?”死孩子摇头晃脑挑衅。
我和舅舅姨们互相看看,鼻子里长出气,舅舅担心自己的孙子,就干脆把小宝宝包巴包巴抱起来带出去了。
这个嘟嘟一看不高兴了,笤帚棍儿一扔,抱着两个胳膊道:“大傻逼,全是大傻逼!”。
我姨不了解他,赶紧安慰还跟他解释:“嘟嘟啊,小娃娃才出生没个几天儿,头上有块骨头还没长好呢,要是不小心碰一下就把里面的脑子碰坏了,那个脏嘎嘎也不能动,动了怕小孩子长病不长头发呢……”
嘟嘟不听,一头扎炕上扭向一边:“哼!”
我姨继续哄:“走,姨奶奶带你和小熊出去看鹅儿,一大群呢在水塘里,走,水边上还凉快——”揽着这个小东西的肩膀想把他拉起来。
谁知道小东西歪过头张口就咬,两个爪子也不闲着,我姨哎呦一声赶紧抽手,胳膊上已然有了几道血印和括号似的齿痕!
我喝道:“嘟嘟你干什么呢这么不知好歹?姨奶奶好意哄你呢,你为啥咬人!”
嘟嘟打量着我和姨都有点火了,就说“谁让你惹我的,活该!”
你说揍他吧,还有个我妈在,这可是她的命根子,你说不揍他吧,这孩子真是个欠揍的东西。
我姨喊我妈:“姐姐,姐姐,你看看你孙子把我咬的来!”
我妈扎煞着两手的面跑过来:“哎呦,嘟嘟你怎么生气啦,怎么了,谁惹你啦?”
我姨把胳膊往她眼前一递,带着笑说道:“看看,这是你孙子给俺弄的,你还说谁惹他生气,谁能惹他生气!”
我妈看都没看:“你望望你,跟个孩子争竟,他个小孩子芽芽儿能咬你块肉去?”
嘟嘟,仿佛没他的事儿,四个蹄子扑腾着炕席喊叫:“啥时候吃饭呀,我都饿死啦!”
我妈看一眼我姨埋怨:“不是我说你,这四十多岁了一点没变,你说俺大老远来了,你跑过来不说搭把手赶紧做饭,你在这逗引孩子生气!”
我姨比我妈小十来岁,可能从小怕我妈,现在又远来是客,我妈还是个有地位的城里人,她一声没吭就去帮着烧火煮饺子去了。
我叫小熊出去找爸爸看鹅,我跟着姨去厨房帮着擀皮包饺子,就留我妈好好疼她那个独苗孙子去吧!
咱可惹不起人家,说多了我妈就该说我是嫉妒嘟嘟抢小熊风头了、我就看嘟嘟不顺眼了,然后就该咬牙切齿的骂人或者淌眼抹泪的说我欺负她了——这都多少回了。
坐下等吃饭的时候,我妈拿腔作调的事事儿的又来了。
她嫌弃我姨木讷说话也说不到点儿上,又说我舅怎么老一句话说两三遍,说一遍就行了嘛,老重复干啥?
又让我从包里拿纸巾擦筷子擦碗给嘟嘟,再铺两张放在嘟嘟跟前儿,又忽然想起,要热水打湿了毛巾给嘟嘟擦手。
布置完这些,才笑着对众人说:“我是无所谓的,从小也是庄户人,孩子不行,俺这个孙子来的不易,从生下来二斤多长到现在,更不易!”
众人尬笑,他们没有我爸那头的人善于虚与委蛇,尤其刚刚被我妈pUA过不会说话说话不得体。
我感觉我看不惯我妈的情绪达到了顶峰,一刻也不能忍受。
小洪他也不是八面玲珑自来熟的人,又听不明白地地道道的山东话,只好脸上一直挂着礼貌的笑,表情都僵了。
这几天,他百无聊赖,不是坐饭桌尬笑,就是蹲门口抽烟,要不就是在池塘边发呆,他根本谁也不认识,能有啥意思。
我抽空带他和小熊去山上转转,嗨呀,更没意思!
小时候郁郁葱葱的树林各种各样的野花都没有了,平缓的小山坡都被高尔夫球场的院墙霸占了,余下沟沟坎坎的地方,也都被平了种了庄稼,好容易看见个差不多的小山包,想着坐一会儿吹吹山风,一回头,妈呀,全是墓碑!
所以我斩钉截铁,我们马上走,买票,去四川,不带我妈和嘟嘟。
第二天,我们谁也没说,一家三口去潍坊买了去成都的火车票。
两张票,一千块钱!
给我心疼坏了,要是不为带我妈回山东,我们拐这趟弯儿,算一算多花了四千多块钱,哎呦,是我们两口子两个多月的工资呢!
这些钱,我们仨平时紧着算计,小洪尽量不出去喝酒,我好几年不买衣服,几乎所有小朋友都吃过的肯德基,就小熊没吃过——我们这趟山东之行就满足我妈的虚荣心了。
我们没有虚荣心,难道好胜心也没有吗?
现在哪个年轻人能像我们这样抠巴巴过日子。
小洪不能嘴馋一下,我天生不爱美,小熊就不能有好奇心呗!
我们憋屈自己满足我妈,但是,她自始至终,对我们有过认可和体谅吗?
其实对于我妈,我常常满肚子怨气,可是一转念,就又觉得她一辈子不容易,往后余生,她没有老伴儿,没有财产,没有健康,孤苦伶仃,我再不体谅照顾她,她咋办呀!一辈子的吃苦受累,难道老了老了就不应该有点补偿和满足吗?
可能,小洪对于他爹,也和我差不多的感觉吧!
临去成都前,我去姨家,我想给姨和姨夫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