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一大清早,九娘便辞别了赵老太太,带着她的侍女出门了。
赵凌每日天不亮就去上衙了,九娘出门时并不在家。岳九娘仍是骑上自己的白马,让小丫头抱着箱子,朝城外飘然而去。
全然没有注意,赵凌从旁边的小巷子里头“嗖”一下闪身出来,偷偷跟在她的身后。
他不敢跟得太近,怕岳九娘发现,但又不敢离得太远,怕跟丢。
到底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赵凌用衣袖半挡着头脸,只敢走墙根底下,心儿砰砰乱跳。
岳九娘似乎全然不觉,她的那匹马也有些古怪,四蹄轻轻,仿佛飘在路上一样,走起来又轻盈,又飘逸。
赵凌跟着她出了城,走了半个时辰,竟到了一片坟地。
赵凌心中忐忑,不是说回家,到坟地来做什么?
说来也巧,这时候正好有一户人家前来看落葬方位,穿着灰色外袍,披头散发的看事人,在摆好的三牲鲜果前点了香,正喃喃祷告。
此乃本地特有的一种风俗,家里有白事,下葬之前,一定要请看事人来看过棺木的方位,才好正式下葬,错不得一分半点儿,否则棺木埋葬的位置不对,将来定然会影响到后人的命运前程。
所谓看事人,其实就是巫。
渭南县临近大顺的西南,自上古时候起,巫蛊盛行,本地百姓都信奉这个,哪怕是后来大顺严禁巫蛊,政令却通达不到乡间,明面上谁也不敢再请巫问鬼神,实际不过是换了称呼叫法,民间仍然遵循旧例,无论喜事白事,一定是要请人来看的。
巫能看病,能占卜,能看过去将来,当然也能给丧主看棺木下葬的方位。
只是以前都着黑衣,戴面目狰狞的鬼神面具,如今改了灰衣,也不戴面具而已。
那看事人叩拜过天地后,又站起来,把白花花的纸钱往天上抛。
赵凌悄悄躲在一棵大树的后头,只露出眼睛往坟地那边看,他倒不是看那些正在祭祀的人,而是在看他的妻子岳九娘。
说来也十分奇怪,九娘仍骑在马上,那马儿在一座座坟中穿梭,而正在祭祀的那一群人,竟然根本看不到她一般。
看事人磕过头后,倒了一杯美酒,双手举向半空中,像是在等待些什么,赵凌看到岳九娘过去,红唇凑到酒杯边,将那杯酒喝了。
看事人抛出的纸钱,从半空中洋洋洒洒飘落,落在地上坟间,岳九娘身后跟着的侍女,将纸钱一张张捡起,捧在手中的一瞬,那些纸钱竟然变成真正的铜钱,被侍女收进小木箱中。
岳九娘喝了酒,伸手取了两只鲜果吃了,转头看一眼侍女,见她已经收了钱,便催马走到一处,拿手里的马鞭在地上画了一圈。
看事人忙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对丧主家说道:“郎君心诚大孝,娘娘显灵,指明一处上佳方位,老祖宗葬在此处,子孙三代无忧!”
丧主听看事人说得肯定,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又与身边人絮絮叨叨说起各项安排来,赵凌却听不下去了。
岳九娘已经回转,他也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等回到家中,岳九娘还未回来,赵老太太忙问他如何了,他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与母亲说了。
老太太一听之下瞠目结舌,忙问:“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九娘?”
“儿子如何能看错,她骑着白马,还能在天上飞呢……”
赵凌呆坐在老太太榻前,犹豫半天,才说出那句话,“母亲,您说九娘她……她会不会……会不会是……”
“妖孽”两个字他说不出口,可老太太张口便替他说了。
“我就知道,这岳九娘,定然是个妖孽!”
赵凌面上一白,他与岳九娘夫妻一场,心中甚是喜爱她美貌大气,加之照顾母亲尽心尽力,他心中还是很感激的。
可她若是妖孽,以后还如何能与她做夫妻呢?
母子两个相对无言,却听到外头马蹄声响,原来是岳九娘回来了。
……
赵凌听见她回来,心中惭愧,便要躲开,赵老太太却把双眼一横,道:“躲什么躲?你是她的夫君,夫为妻纲,难道她还能忤逆丈夫,忤逆婆婆不成!”
“可,万一九娘真的是……”
赵凌不敢大声说,赵老太太没听清,还继续问,“你说什么?你说她是什么?”
岳九娘此时已经进了房门,冷冷一笑。
“你说我是什么?”
她看向赵凌,说了一句话,却又不说了,只盯着赵老太太,那双眼睛寒气逼人,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本来想着等到七七四十九日,能将那妖物捉出来,也不伤老太太性命,还能谢她替我禁锢了这只金蟾,送老太太一个长命百岁——”
她妙目流转,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原来今日赵凌跟着她出城一事,她心里清楚,也不过一叹。
岳九娘追踪一只四处害人入了魔的金蟾,已经许多年了,为这只金蟾,寻遍方圆百里,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岳九娘精通卜算起卦,她算过多次,金蟾就在渭南县城之中,可偏偏寻它不得。
最近才发现,它竟躲进了人的心腹之内,才屡屡逃过了岳九娘搜寻,而这个人,自然就是赵凌卧病多年的老娘——赵老太太。
因此,她想着不如借力打力,既然它躲进人的体内,何不用药压制这金蟾的邪性,将它禁锢,等药吃满七七十九日,就能彻底消除它的邪祟之气,将它从老太太体内逼出来。
原本她想着每日来送药,顺带观察老太太的身体,不料这对母子不知怎么想的,竟要结亲!
不知哪来的异想天开。
转念一想,与赵凌成婚,可名正言顺的日日看着金蟾,免得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是坏事,她便应了,却没想到,这母子两个,竟又是偷窥,又是议论她是妖魔鬼怪,让人有些心烦。
“只剩七日,你们也等不得了。”
她双眉微皱,手上捏出一只符,“啪”一声往赵老太太额上贴去。
赵凌大惊,忙过来要拉岳九娘手臂,口中道:“恶妇,你敢伤害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