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程余无心睡眠。之所以说休息主要是说起的往事,勾起了他心中的伤,此为其一。其二,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邱晓对他依旧炽热的爱。他无法想象,时隔多年的邱晓对他的爱恋依旧如故。他也一度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愚蠢。假若当初他不离开邱晓,或许今天将大为不同。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假设是最会骗人也是最为无力的反击。若真的有假设,世上将不会有悲伤,不会有意外。许是因为生活里没有假设,才会显得有味,或精彩绝伦,或疼痛忧伤。
来到客厅的邱晓,回想着程余说起的往事,她知道,程余对往事的提及并不完整,他有意将事件讲得平淡无奇,想以此告诉她,对过往的事已然不在意了。
古话说,雁过留痕。更何况在心上插上了刀,又岂能淡然。邱晓心想,如果当年程余并未离开自己,那该多好!她相信,他们一定会幸幸福福的。她不会遭遇婚姻的疼痛,程余也不会。
“别胡思乱想了。这一切皆是宿命。”一个声音在邱晓的心中响起。
“宿命。都是宿命。可这样的宿命是多么的残忍。”
“生活本就如此。或是残忍,或是平和,或是高兴,或是哭泣。”
“是啊。可我希望程余是高兴的。而不是哭泣的。看见他的样子,真的感到心痛。”
“心痛能如何?都已经发生的事,早已覆水难收。”
“不。我不能让他再心痛了。”
“你想要怎样?”
“我要陪着他。从遇见他之时我就一直抱定陪他一生。”
“而今,这还能行吗?”
“行。一定行!”
“这太绝对了吧?你没感觉到,余他在有意回避你吗?”
“他这不是回避。他是不想给我带来麻烦。他的心里一直都有我,爱着我。这我感觉得到。”
“爱?现在的他还敢爱吗?”
“为什么不敢?只要我给他的爱足够多。”
“别想多了。以前你们没在一起。现在怎么还可能?”
“怎么不可能?”
“难道你看不出你们现在的差距吗?这么大的差距,有可能吗?”
“差距又算得了什么?我相信余,只是时运不济。”
“不管,不管如何,我都要在余生中和他好好度过。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看日出,一起赏夜景。”
邱晓想到此处,站起身来,走进房间,躺在程余身边。躺在床上的程余一直不曾入睡,他早已感觉到邱晓走了进来。但他却佯装睡去。
邱晓侧过身来,手伸向程余的脖颈之下,环抱着他,静静地不说话。
程余被邱晓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了一下。这是他所熟悉而又久违的味道。他转过身来,仰面躺着。
“晓,别这样。”
“余,我很想你。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想你。”
“晓,你别这样。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
“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我比以前还更狼狈。”
“狼狈?狼狈又怎样?曾经失去了你。现在,不管你多么的狼狈,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邱晓也不等程余说话,侧身仰起身体,不管程余是否接受,便在他的脸上亲吻起来。
“晓,你别这样。你会受伤的。”虽说程余的内心里一直都深爱着邱晓。当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还有邱晓的成长,他退缩,不敢接受。他真的害怕,曾经上演的一幕又会重现,她父母坚决地反对。果真如此,不过是在原来的路上再走一遭。这无疑是一种残忍。
“不。我就是想要你。”邱晓吻向程余的唇。
“不能接受,一定不能这样下去”。程余在心中暗忖道。他伸手将邱晓的身体轻轻地推开。
“晓,别这样好吗?”
“余,你难道不爱我了吗?”
面对邱晓的问题,程余沉默了。他不能回答,也不敢作答。
邱晓见程余有着几分抗拒,也不再勉强,躺了下来,泪水滑落。
终归是深爱着的人。程余不用看就已清晰地感受到了邱晓的热泪。他不敢看邱晓,紧闭着眼:“晓,别这样好吗?你这样我也会难受的。”
邱晓带着一丝抽泣:“余,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可你却不愿意接受我。”
剜心般的疼痛。程余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年,邱晓在找寻他。他又何尝不想与邱晓一起度过余生。然而,现实的差距就像一道鸿沟,他跨不过去。他不知该如何向邱晓解释,也不知该怎样才能不让邱晓伤心。
见沉默的程余,邱晓自顾自地说:“余,你是否还记得,曾经承诺过我,不管未来会怎样,你都会义无反顾陪我。”
对邱晓许下的诺言程余铭记。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怕一旦开口会让压抑的情感在刹那间喷薄而出。
邱晓也全然不顾程余是否听她说话,也不在乎程余是否回应。她只想把自己这些年来的思念一股脑说出。
“还记得,你当初给我写过的诗句吗?”邱晓不等程余答话,随即吟诵起来:
红绳系指结三生,缘定桃花笑春风。
繁华落尽情依旧,岁月悠悠梦未终。
落尽繁花春意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三生石上缘深结,红绳牵绊共长空。
程余紧闭双眼,不敢答话。邱晓便又自古自地继续说:“记得当年,你是多么爱我?即使自己受委屈,你也不想我难过。我任使性子,故意找你茬,你都是微笑着对我。不忍心对我说一句重话。”
“余,这些你还记得吗?”
“余,我还是当年那个深爱你的邱晓。你就不是当年深爱我的余了吗?”
“不,我不相信。你会不再爱我。若不然,你当年也不会写下那些炽热的诗句给我。那些诗句,都在告诉我,你爱我爱得深沉。”说罢,又开始念起当年程余为她写下的小诗《春归舟梦》:
春色盎然南燕归,绿波清柳絮纷飞。
山水重重舟几度,悠悠千载载难回。
柳絮轻扬春意闹,南燕归来景色新。
舟行山水情无限,载梦悠悠岁月深。
刚念罢,又吟诵起《如梦令·思君盼君》一词:
思君朝与暮,盼君归来无期许。
夜半孤灯枕,梦断无痕绪。
说相思,更添相思。
影支日月愁,惆怅谁知许?
“你听,这些都是当年你为我写下的诗词,言真意切。我时刻铭记在心头。”邱晓哽咽着,转过身,偷偷擦拭着眼泪。
程余听着这些熟悉的句子,听着邱晓柔声地回忆。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陷入了矛盾的旋涡中。
“程余啊,程余,你为何要把自己过得如此狼狈?程余啊,程余,你总是想念的邱晓现在就在你旁边躺着,你为什么不敢表露心迹?为什么不敢大方地告诉他,这些年里你也一直很想她。”
“不,不能。绝对不能。这样太自私。以你现在的状态,狼狈的生活,满地都是鸡毛,你怎好接受邱晓从未忘怀的爱。不能,程余,你不能这样,这样太自私,也太过残忍。”
“对,你要拒绝。一定要拒绝,不能让邱晓继续说下去。要告诉她,你已经没有爱了,也不愿意爱了。余生,你只想自己一个人走完。”
“对,告诉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这样彼此还能少一些痛苦。”
想到此处的程余,故作冷淡:“晓,都已是尘封已久的事了。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爱,也不想再去爱。”
心碎,一股强烈的心痛侵袭而来,险些让程余掉下眼泪。说完话的程余,紧闭双眼,拧紧嘴唇,生生克制着情绪,不让邱晓看见他的伤悲。
邱晓根本不愿相信,程余心里会真的不爱她。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程余有意为之的说辞。
“余,你何苦欺骗自己?你若不爱我了,为何也会向同学打听我的消息?”邱晓这一直截了当的发问,瞬时间让程余陷入难以表达的境地。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沉默过后的程余,依旧闭着眼睛,他不敢睁开眼去看邱晓。他很怕看见邱晓已是泪水的脸。压抑着情绪的波动,平淡地说:“曾经确实打听你的消息,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那又怎样?至少能说明你的心里一直都有我。”
“我承认……”程余刚想说出心里有你四个字时,突然话锋一转,道:“现在我心里已经没有了。”
“不,不。你这是谎话。”疼痛、质疑混合的复杂情绪,令邱晓歇斯底里地喊道。
“不能再这样说下去了。得终结这谈话。”程余在心中提醒。他深知,若再无休止地说下去,他心理的感情防线一定会被冲破。若是破防了,他将无法拒绝邱晓深深的爱。
“这都是真的。没有骗你。”程余装作平静,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不,你是骗我的。你觉得你现在配不上。以前你也这么觉得,所以你才会不辞而别。”邱晓凝视着程余的脸,质疑道。
“没有,没有。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程余强辩。
“那么,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我,你一直都还爱我。”
“不,我早已对你没有爱了。你别自我麻醉了好不好?”冷漠、决绝的语气像一道闪电,击着邱晓的心。
程余不忍继续说下去。他需要再狠心一点,只有如此,才能彻底断了邱晓的念头。他不是不爱,而是太爱。
“你走吧。今后我们别再见面了。”程余不等邱晓说话,毅然决然地下了逐客令。“晓,别怪我。我只有狠心下来,才能让你离开。晓,别怨我,我不是不爱你,而是我害怕会再次伤害了你。”程余在心里暗暗说道。
“余,你真的要赶我走吗?你真的不爱我了吗?”邱晓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是的。你马上就走,今后也别来找我。还有,我必须告诉你,现在的我已经没有爱了。心都已经死了。”程余语气中的无情深深刺痛着邱晓。
邱晓从床上下来,哭泣着跑出了房间。一声关门的声音传进卧室。此时的程余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泪水从他的眼角滑下。
他感受得到,邱晓是怎样伤心地离去。可感受到了又能如何?他唯有如此,才能斩断邱晓对他的爱。
从程余家离开的邱晓,在路上疯跑起来,是疼痛,更是伤悲。她不明白,程余为何要如此绝情地拒绝她的爱。当她跑累了,努力平复着情绪时,她似乎突然明白,程余为何要如此待她。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爱。一想到这里,邱晓顾不上疲惫,又一路跑向程余的家里。
来到程余的家门口,邱晓边敲门边叫喊着程余。程余知道,此刻返回的邱晓,一定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绝情只是伪装。他很想开门让邱晓进来,但他不能这样。一旦打开了门,他将无法狠心下去。躺在卧室里的程余任由邱晓敲破了门,喊哑了声音,他只能独自默默地流着泪,忍受着疼痛的煎熬,不将门打开。
许是敲得久了,喊得累了。邱晓一下瘫坐在门口,表情忧郁,不见一丝血色。抽泣声,自言自语声接踵而来。程余知道,这是邱晓在哭,这是邱晓在试图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将门唤开。
躺在卧室里的程余不忍邱晓这般折磨自己,可又不能打开房门,强迫自己克制好情绪,起身来到门前,对邱晓说:“你走吧。我不会开门的。我们不会有余生的。”说完也不等邱晓回话,又折回卧室。
听着屋里传来了程余的声音,邱晓也知道,今天不论如何,程余都不可能再把门打开。想着与程余的遇见本就突然,这猛地要程余接受自己的爱,显然有些操之过急。
“若是余没能改变现有生活的状态,他定然不会接受自己。”
“给他一些时间吧。陪着他闯一番事业。有了稳定的事业,余就能心安地跟你过余生了。”
“对,只要陪着他先闯事业。不谈爱情。待一切安好,再谈余生。”
想通了这一切的邱晓,起身离去。
程余听着门外久久没有了动静,心中又害怕起来,担心邱晓发生什么意外。急忙起身走向门边,透过猫眼看了外面,外面一片空荡,邱晓已经走了。
所幸邱晓已经走了。若是听到程余刚刚显得急促的脚步声,怕是难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