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齐墨走后,陈婉君夜夜无眠。睡不着的时候,她就起来写作。常常一写就写到凌晨4点左右,睡两三个小时便起,起了之后就直奔画室。画室对于她来说,是这一年工作的重点。她把书院比较有实力的绘画老师,都调去了画室。书院则新增了一些实用类的课程,比如写作课,演讲课,文学课等。
过了几天平静日子,陆羽鸿找来了陈婉君的画室。
“这个给你。”
他的手上拿了好大一个卷轴递给陈婉君。陈婉君见那个卷轴,其实已经心中有数。但是展开那么近距离的欣赏那幅画,她还是觉得很震撼。
“齐墨送给你的,就收下吧。这幅画,毛估估随便一卖都能买下好几间画室了。”
陈婉君瞥了一眼陆羽鸿,说道:“这画的价值能用钱来估?”
“好,算我失言。”
“他让你带这个来,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么?”
“没有,他说他不方便,又不放心快递,叫我顺路带给你。”
陈婉君收起卷轴,见陆羽鸿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想开口的意思,就那么双手插在口袋里,左右四处环顾,她再问道:“他没话,你有吗?”
“要不你先请我进去坐一下?”
“这儿没有办公室,只有画室。”
“那我随便坐了。”
“坐呗。”
陆羽鸿随便挑了一个画凳坐了下来。他给旁边的前台小妹使了个眼色,伸出手指打了两个小圈圈,那小妹秒懂,立刻走开了。
陆羽鸿这才轻轻开口探问道:
“你是不是最近都没有睡好?”
“……”
“你有没有伤心难过?”
陈婉君越听越不对劲,皱起眉头问道:“你今天到底干嘛来了?”
“唉,我受人之托来看一下你好不好。”
陆羽鸿叹了口气,又无奈的耸了下肩。
陈婉君话到嘴边,唇微微一抖,朝陆羽鸿走了过去,在他的身边侧身蹲下,随后抬起头认真的对他说:
“羽毛,你还当我是朋友,我跟他的事情,就不要掺和。今天谢谢你把画送过来,但是没有下一次。”
陈婉君的语调轻柔至极,似春雨润物,眼神却透露着寒光,好像冰冻已过三尺。她蹲在陆羽鸿身边,用这看似哀求的姿态,表达着她不容妥协的坚决。陆羽鸿从来没有在这样的角度看过她——眼前的她,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相融,发丝不经意间散落肩头,凌乱无序,而眼眶周围一圈淡淡的乌青,无声诉说着夜的漫长与心的疲惫。她的神情,交织着疲倦与哀伤,她甚至不加掩饰。若问陆羽鸿此刻的心情,他自己也不知道。陈婉君穿着黑色的长毛衣,里面一件芙蓉锦缎褂子,褂子的边拂在地上,仿佛无声的叹息。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想伸出手去,却生生忍住了。陈婉君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像人间仙子。而此刻的她,却早已不复从前模样。
陈婉君一直盯着陆羽鸿,直到他的嘴里吐出那个字:
“好。”
陈婉君点头,收回目光,准备起身。陆羽鸿又再开口:
“待会……要不一起吃饭?”
“不了,我还有事。谢谢你,羽毛。”
陈婉君回头,莞尔一笑。
这是陆羽鸿猜到的回答,可是这一次被拒绝,他竟有一丝难受,或许还夹杂着心疼。为什么不是他呢?为什么一开始不是他去牵的她的手呢?他怎么就想着来日方长?他怎能知道看见陈婉君今天的样子他是那么的心疼。可是他还是伸不出他的手。他太是个君子了,君子怎能趁人之危呢?
他内心深处同样被一股深深的恐惧所萦绕,害怕会像齐墨那样,猝不及防间便失去了她,连朋友都没得做,连面都见不到。在这般失魂落魄地思索间,他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到了江南美术馆。然而,也只是匆匆一瞥,他便收回了目光,转身迈向自己的车,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引擎,一阵轰鸣之后,留下一串白色尾气,渐渐消散在风中。
齐墨没有等到陆羽鸿送画回来,却等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当关道玄造访的时候,他正在美术馆的画室内作画,交代过前台不可轻易打扰。不过,就凭关道玄递出的名片,也没人能拦下他。前台将关道玄直接带进了画室。齐墨还没来得及放下画笔,关道玄已经开口:
“齐先生,近日可好?”
“领导大驾光临寒舍,齐某受宠若惊,这边请,我带您参观。”
齐墨搁笔,示意前台退下,自己则起身走到关道玄身边,准备把他请到接待室。关道玄却径自走到画前。
“秋水伊人,霁月疏影,齐先生工笔了得呀,何不来我美院执教?”
“领导说笑了。”
“关某实乃诚意邀请,只不过知道先生志不在此。”
关道玄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打官腔,又好像在套近乎,齐墨暂时还摸不清楚他的目的。
他不希望有人继续对他未完成的画作指指点点,又再开口到:
“画室杂乱,领导请移步偏厅饮茶。”
“不必了,关某到访,所为何事,齐先生自然是清楚的。”
关道玄说着就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下去。齐墨则靠立自己的画桌边,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一下自己的手,说道:“承您厚爱,齐某势单力薄,能力有限,恐难当大任。”
“齐先生,项目势在必行,你如果现在接下这个项目,你还有做主的权力。如果他日别人前来相托,恐重蹈覆辙。我与他们不同,您该得的利益,一分不会少你。毕竟我看重的不是钱。我要这个项目的原班人马,从省到区的资金,我都会留给你,唯一的要求是:只能比第一期做得更好。”
见齐墨久久不语,关道玄起身说道:
“我当你答应了。”
关道玄缓步跨出美术馆的门槛,心中萦绕着一丝不解。刚才的画中人,是如此熟悉,仿佛曾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他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过。可是他每天见那么多人,也实在是回忆不起来了。坐进车内,随着引擎的低吟浅唱,车身缓缓向前驶去。未几,一抹不经意的目光掠过窗外,只见“江南画室”四字,静静镶嵌在路旁,古朴而雅致,悄然触动了关道玄的神经。
“停车!”他示意司机在车上等候,自己则快步行至江南画室门口。
「齐墨既然可以容忍自己的美术馆旁边开一间名字相同的画室,肯定是跟他有所关联。之前的调查竟然忽略,想来可能是新开的。但,齐墨一直不在,是谁替他开的这间画室呢?」
关道玄装作悠闲状,缓缓步入画室。
“先生您好,请问是想给孩子报名学画画吗?”画室前台彬彬有礼的微笑致意。
“不,我想找画室的主人。”
“好的,陈老师就在里面,请随我来。”
前台引关道玄进内,穿过前厅,左边走廊过去是几间教室,右边则是一个硕大的画室,随意摆放着画架画板和一些绘画用具。陈婉君正在一旁的墙上写字。
“陈老师,有一位先生想见你。”
陈婉君随即转身,四目相对,关道玄立刻记起来了:
「齐墨画的是她!当时美术馆中唯一的一幅人物工笔,那幅《樱下美人图》里的主角是她!现在齐墨又在画她!」
陈婉君早就已经对关道玄做过了背景调查,她立刻就认出了他。陈婉君放下笔墨,挥手示意前台退下。此刻的陈婉君已经脱去黑色毛衣外套,只剩下中襟褂子,袖子高高卷起,袖口还夹着两只夹子。她缓缓走到关道玄面前,两手随意交叠,弯腰致意。
「真是神似啊!」
关道玄见眼前人,不禁在心中感叹起刚才齐墨的画。
陈婉君笑着问到:“有什么可以帮您?”
“噢,呵呵,刚刚从隔壁的美术馆看画出来,顺便逛一下。这间画室跟旁边的美术馆有什么渊源吗?”
“这里是钱塘江的南边,所以叫江南吧,或许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是这样啊!”
陈婉君不再说话,关道玄也仿佛另有心事,匆匆告辞离开了。临走前,他顺手拿了一张放在前台的名片。
回到车上,他第一时间把名片拍给了一个人:
“小宋,帮我查一个人。名片发过来了。”
“好的,领导。”
送走关道玄之后,齐墨一阵心烦。如果只是做做ZF项目,原班人马,有钱有名,还能帮他们扳回一局,那倒是好说。关键是他摸不清楚关道玄的真实目的。现在最怕的就是,关道玄是它势力派来的人。陈婉君一直没有恢复记忆,她就一直不能感应到用以隐藏体内那东西的暗能量。一旦那东西被某些磁场或能量触动觉醒,她就像是《三体》里的地球,一颗在黑暗森林中被点亮的低级文明,随时随地可能遭到高级文明的猎杀。一个更可怕的假设是:如果银晨也是被他们抓的呢? 在他救出银晨之前,对方拥有着绝对的实力,他有什么能力保护她?当然齐墨只能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前阵子陈婉君的场域还波动到连他们自己都捕捉不到的状态。或者说,关道玄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就是想做点政绩出来。其实但凡齐墨对自己有那么一丁点儿自信,他就应该知道,继《梦寻前清江南》之后,任何一个搞文化旅游的人,看到那些东西,都会赞叹,都会觉得是无限商机。
齐墨叹了口气,知道多思无益。因为他很快就明白,不管关道玄是什么目的,这趟差,他非接不可。他整理了一下画稿,走出画室,锁上门。他走到门口,又再一次交代前台,今后无论是谁找他,在他作画期间都不可带入他的画室,这才离开。
齐墨来到江南画室门口,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想来也没有很突然,毕竟已经阴了一上午了。路边的行人纷纷跑到屋檐下躲雨,画室门口一会儿就挤满了人。齐墨看着前方陈婉君的车,好好的停在那里。此时,一个人影从画室出来,胸口裹着长长的卷轴盒子,盒子外面包了一层防水的牛皮纸,匆匆跑到车边。
齐墨看着陈婉君从怀里掏出那幅画,小心翼翼的塞到车子后座上,头发已淋湿大半。陈婉君坐上车,把自己淋湿的毛衣外套脱了下来,搭在副驾驶上。搓了一下手,就发动车子离开了。
「不知她想把那幅画挂到哪里去……」
齐墨这样想着,走进了江南画室。还是刚才那个前台,还是一样的微笑:
“先生您好,请问是想给孩子报名学画画吗?”
“我随便看看,方便吗?”
“方便,请随我来。我带您转一圈。”
齐墨转了一圈,见墙上诗句,墨迹未干,想来是婉君才写好的。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前台见齐墨念起墙上诗句,便解释了起来:
“是我们室长上午才写的。您进来之前,她刚走没多久。”
“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
齐墨忽然好像想到什么,头也不回匆匆离开了。
“唉,先生……”
等前台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左手提了一个画箱,右手拿了一捆画笔,后面跟着一个打伞的姑娘,手里抱着一框颜料。
前台姑娘显然无法阻止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立即转身给陈婉君打电话。
“陈老师,有个男人,先前进来参观了一下,然后他又突然走了,现在他拿了很多绘画的工具,正在咱们的墙上乱涂乱画呢。”
“随他去吧,让他画完之后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就说是我说的。”
“好的,陈老师。”
前台放下电话,往齐墨这边走了两步,对他说到:
“您好,先生,室长让您画完之后把自己的大名签上。”
齐墨此时正在调颜料,他听见前台这么一说,立刻展开了笑颜,回眸又再确认了一遍: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的,先生。”
齐墨突然之间神采奕奕,双目都能放出光来。他不知自己此刻的笑容是有多迷人,回头看前台的一刹那,又把小姑娘的心给撞了一下。
齐墨随后对着他自己的前台,也就是刚才帮他打伞的那个小姑娘说道:“小葵,你回去吧,帮我叫个饭,一会我回去吃。”
“好的,馆长。”
画室的前台连忙跟着小葵一起走了出来,她向小葵打听到:“刚才那个人,是你的老板吗?超帅的哎!在哪里做馆长?”
小葵回答说:“我们就是隔壁美术馆的呀,你是刚刚来的吗?美术馆和画室就是他俩的呀。齐馆长……嗯……是很帅,很养眼对吧?”
前台双眼放光,用力点头到:“嗯嗯,超帅的。”
小葵笑了一声,说道:“但是不好惹。”
“为什么?”
“认识久了你就会发现,还是陈院长比较好。”
“陈院长?”
“就是你嘴巴里那个陈老师啊。我们都叫她陈院长,因为她在南山路还有个书院。她在去年莫名其妙的接替了馆长的工作,然后馆长就失踪了,有人说她把馆长杀了,谋财害命。据说她还去过好几次警察局!谁知道馆长前几天突然好端端的回来了。”
“哇塞,这么刺激~”
小葵点点头,又说到:“很快你还会见到一个叫陆羽鸿的,陆总。在他面前说话,千万要小心。”
“为什么?”
“诶,要不中午一起吃饭吧,我跟你好好聊聊?反正都是前台,迟早我俩得兑班。”
“行啊!行啊!我请客!”
“别别,我们这儿不兴这一套,AA就行,大家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