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极其疲惫的声音,就单纯从音色来判断,洛川以为这是个至少年过半百的中年人。
可没想到,等他一回头,看见的却是一个二十多岁脸色枯槁的大男孩。
他身穿一身牛仔,脚穿一双有些旧了的旅游鞋,头发也很长了,但人很干净。
但再定睛一瞧,洛川不由地后退了两步。
光天化日,这小伙的肩膀上,竟然扛着一抹黑雾。
正站在柜台前打量着当铺的令狐楚也不由得一怔,皱了皱眉,朝洛川使了个眼色。
“你好,您帮忙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钱?”
大男孩的声音把洛川从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
洛川伸手将男子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假装随意地问了一句:“哥们,你是不是有些累啊。进来坐下说吧。”
这男孩犹豫了一下,扫视了一眼当铺的柜台,摇摇头礼貌道:“我不累,就不进去了……”
洛川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是一枚只有鹌鹑蛋大小的玉质长寿锁。工是好工,但料子很一般,就是普通的青白玉。
“哥们,坦白说,这东西不值多少钱啊,你当它是想用来做什么?”
大男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道:“我知道不值大钱,就是想用它换几顿饭钱。但前提说好,我是当不是卖,也不是死当,过几天我有了钱就回来赎。”
一旁的令狐楚摸出烟来,递了一根过去,淡淡道:“哥们,你这口音有点复杂啊,中原腔里还带着一丝鲁北调。”
这男孩道了声谢,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
“不瞒您,您猜对了,我从中原来,在鲁北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去年到了燕地,今年往东,这不,来云城了!”
“跑这么多地方?是因为工作吗?”
男孩摇了摇头,没在说话。
这东西市面上能值五六百块钱,但到了当铺,至少得折半,洛川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也不想在这么一件小东西上赚什么钱,就准备递给他五百块钱。
可就在他准备掏钱的时候,突然发现,这玉坠的正上方,环扣的旁边,竟还有个小小的符号,那是一个火焰纹,雕刻得很浅很小,不仔细看,决然发现不了。
“你以前来过云城?”
“没有,第一次。”
“那你这玉坠哪来的?”
“印象里,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东西。”这男孩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问道:“您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洛川也没隐瞒吗,直言道:“看见这个火焰纹了吗?这是云城合璧坊早些年的标志。”
这男孩一把将玉坠抢了回去,激动地大叫起来。
“对了,终于对了,一定是云城,我就说,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后,我感觉那么熟悉。谢谢您,谢谢您,我不当了,我不当了……”
他朝着洛川连连鞠躬点头了几下,转身就跑。
“哎,哥们,你不是还没吃饭吗?我这有面包,垫一口?”
可这哥们充耳不闻,连蹦带跳,欢快得像是放学的小孩子。
没大功夫,就出了巷子。
“这人有点意思!”洛川望着巷子咂舌道。
“可不有意思吗?正常人,谁敢扛着鬼出门啊!”令狐楚接着话茬道:“你说,他自己知道有鬼祟缠身吗?”
“当然知道!”
“何以见得啊?”
洛川耸肩道:“因为我请他进店的时候,他先看了看我的柜台,他瞥见了架子上供奉的武财神和三脚**,就没进来。这说明,他知道自己身上有阴物,不想犯冲。”
两人又聊了几句,也就把这事忘了。
这天下的人形形色色,天下的事,色色行行,尤其是当铺这种地方,什么事的热度都超不过去三十分钟。
中午的时候,于寻风和丁诗书回来了,从师父的表情看,洛川就知道,收来的东西卖了好价钱。
果然,师父要坐庄请客,四个人又吆喝上了大熊和小五,就在胡同口的三羊鲜涮羊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开始聊天,洛川终于逮到机会,把昨晚上最为诡异的那一幕讲了出来,就是在林海深处遇到的那个队伍。
“师父您说,这队人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你们昨天还遇到这波人了?”老丁皱眉道:“我们也在林子中,怎么就没看见?”
“我感觉,他们就是奔着那飞僵来的,杀完了飞僵转身就走了。来去匆匆,如仙似梦。”
“莫非是他们?”老丁看了看于寻风,欲言又止。
于寻风面无表情道:“他们来的时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一旁的令狐楚道:“林海簌簌摇动,风吹雾起雾散,那气场,就好像整个林子都被压制住了!哦,对了,来的时候还吹拉弹唱着一个音乐,很简单,但又让人印象深刻……”
“那音乐是不是这个调子!”丁诗书用筷子敲着桌子,微微哼了哼。
洛川没想到,丁诗书这个盗墓贼,竟然精通音律,而且,嗓音很好,虽然只是哼着,却格外有韵味。
“没错,就是这调子……”洛川和令狐楚同时叫道。
“黄钟调……”丁诗书脱口而出,神色有些激动,也有些异样。
“师父,什么是黄钟调!”
“你不要问了!”于寻风忽然情绪有些不佳,将手里的半杯酒倒进了垃圾桶里,冷声道:“少爷,以后见到这些人要离远点。至少,目前你得绕着他们走。”
师父这人,很温和,要么怎么能得到巷子那么多大妈的追捧呢。
洛川很少看见他会有如此严肃的时刻。
何况,还是当着令狐楚和大熊两个人的面。
但他还是规规矩矩点了点头。
他不是不敢忤逆师父,实在是他不忍心。从小到大,师父比一个老父亲对自己还照顾得无微不至。
吃完了饭,老丁和于寻风窃窃私语了几句,似乎还有其他事要商量。就让洛川他们先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令狐楚喃喃道:“你不觉得你师父反应有点过度吗?你不过就是问了问,他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为什么会带着一股子怒气啊。”
“嗐,我师父就这么一个人,对我从不隐瞒自己的情绪。他主要是担心我……”
“不,我倒是觉得,你师父很可能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
洛川不傻,他当然知道师父有事瞒着自己。
但他还是相信,师父之所以不和自己说清楚,是时机未到。
说着话,已经回到了店门前。没想到,先前清早见过的那个大男孩,竟然又坐在了自家门口。此时太阳西斜,这小伙子又坐在角落里,洛川眯了眯眼,隐约已经能看清楚他背上背着的是个什么什么东西了,那是一个浑身烧伤神态惊悚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