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航是特意来劝陈小秋好好读书的。
她苦口婆心恨铁不成钢的说了一晚上。
陈小秋也在说,她和卓航躲在学校的大杉树底下,陈小秋说:“我也不想放弃,只是我没有办法。”
“我爸妈从早到晚都喊我守店,每天有干不完的活,一上课我就不停打瞌睡,哪怕是我自己掐自己胳膊,用笔尖刺自己大腿都不起作用。那些课我越来越听不懂,听不懂就越来越打瞌睡……”
陈小秋以为卓航会理解她。
陈小秋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因为所有人都觉得陈小秋是在狡辩,菜市场的人也都说陈小秋是二呆子,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读不得书也很正常,哪能跟姐姐陈玉然比呢?
陈小秋以为卓航是懂她的,从小到大她和卓航都一起读书,一起放学回家,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可这些藏在心底的委屈和痛苦说出口,陈小秋却看见卓航脸上闪过不理解。
但卓航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多年的友情,卓航还是很同情现在陈小秋的遭遇。
可是卓航从陈小秋回到陈家后,就觉得陈小秋和她越走越远,上课陈小秋不是在走神就是在打瞌睡,作业也经常不交,起初卓航还拼尽全力拉扯着陈小秋,时间一长卓航发现她不仅半点拉不起来陈小秋自己的成绩也跟着下滑了一些。
卓航迅速明白过来,立马调整自己的心态,不再事事拉扯陈小秋。
渐渐的,卓航的座位换到了离陈小秋最远的地方,作业也不再管陈小秋,看见陈小秋上课打瞌睡,卓航也只是蹙眉无奈的叹气。
再后来,卓航身边有了其他学霸朋友,她们会一起谈论题目,结伴背诵英语,互相抽考政史地。
这些都没有陈小秋。
卓航以为,她和陈小秋的距离就是一个班上几排座位的距离,她从来没有预料到陈小秋会彻底出局尖子班。
甚至成为差班的差生。
直到她到重点班,发现身边的朋友都是以成绩论友情,似乎围绕在身边的学霸朋友们的相处中有了一丝漠然。
没有人和陈小秋一样。
会主动给她带早饭,会记得她的生理期知道她痛经为她准备热水,为她洗衣服拎书包……直到这个时候,卓航才惊觉她把陈小秋弄丢了。
陈小秋也把她弄丢了。
卓航没说,去年清明,陈小秋在蒲立德的坟前痛哭时,卓航其实也在。
她远远的看着,似乎也隐隐明白了,曾经那个鲜活温吞的陈小秋并真的变得面目全非,只是她不再是过去的陈小秋。
卓航从山坡的另一边下山。
她没有见陈小秋,因为她不知道见了还能说什么。
但现在卓航就是想再给陈小秋一个机会。
她劝陈小秋收心努力读书,重新和自己成为一个环境下的人,然后做最好的朋友。
可现实呢,卓航发现陈小秋根本已经不想再努力读书了。
卓航很生气,她不仅没有安慰陈小秋反而和陈小秋争辩。
她对陈小秋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小秋,我在火箭班,那里的同学人人都有自己的困难,有的是家里和我一样穷的,每次教资料费都要磨很久父母才同意。也有重男轻女,不给女孩钱,不支持女孩读书,还有男同学家里也是做生意要起早贪黑的帮忙的。可他们都一样拼命努力读书,没有谁因为眼下的一点困难就放弃。”
陈小秋气愤的甩开卓航的手,“不是一点困难。”
“你不是我,你根本不懂……”
“算了,多说无益。”
陈小秋心里冰凉,所有人都不理解她。
连卓航也不理解。
那时候的陈小秋还不懂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陈小秋如同末日一般的家庭生活,卓航无法体会。而卓航已经走到了另一个陈小秋无法触及的高度,卓航的眼界看见的是无数和她一样,拥有自驱力和无论何种境地都要向上拼搏攀爬的精神力。
陈小秋没有。
她在泥潭一样的陈家备受煎熬的日子,苦难并没有使她真正向上成长,反而让她无限下坠。
这才是陈小秋和卓航之间真正的巨大差别和沟壑。
然而,那时候十几岁的陈小秋和卓航都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卓航无法拯救陈小秋。
陈小秋也无法自救。
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路要走,陈小秋的路注定还要在曲折和痛苦中前行。
那晚的交谈和卓航想象的完全相反。
卓航彻底对陈小秋死心,从此再也没有和陈小秋来往。
临走,在昏暗的操场上,卓航叫住陈小秋,她忽然问小秋:“你还记得你外公吗?”
陈小秋顿住脚步,背影被橘黄的灯光拉得斜长。
卓航说:“陈小秋,你想想要是外公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他在地底下该有多心痛。”
卓航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捅进陈小秋的心里。
陈小秋回头,看见卓航的一抹身影匆匆跃进教学楼,火箭班的教学楼,那里灯火通明,还有学生奋战拼搏。
而她所在的5班,走廊上同学们嬉笑打闹,教室里睡觉的睡觉,打牌的打牌,还有人躲在阳台上抽烟……一切都是天差地别。
陈小秋成绩不好这些,蒲幺美知道后一脸不屑,唇角浮起嘲讽的冷笑。
蒲立德临死的时候,最担心的不是陈小秋没有饭吃,会饿死街头。这个年代的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就算是在蒲家村,村民们一家一家的照顾陈小秋,吃着百家饭陈小秋都能长大成人。
所以蒲立德最担心不是陈小秋会饿肚子长不大。
他最担心的是陈小秋无法完成学业,考上大学,念书成人。
这是蒲立德的心事,这件事蒲立德思来想去,觉得无论如何只有让陈小秋回到陈家,在父母家里,蒲幺美和陈国栋再对她不好,也不会阻止陈小秋念书上学。
蒲立德最怕的是陈小秋早早辍学,然后稀里糊涂的嫁人生子,然后一生都毁了。
所以,蒲立德费尽心力,要挟也好,威逼也好,利诱也好,都是为了让蒲幺美认回陈小秋,然后供养陈小秋念书上大学。
蒲立德知道蒲幺美懂得读书的重要性,不然蒲幺美也不会斥巨资借钱都要给陈玉然上高中私立贵族学校。
还有各种舞蹈美术培养陈玉然。
蒲立德不指望蒲幺美像对待陈玉然一样对陈小秋,他只是希望,蒲幺美能给陈小秋一口饭吃,给她自然念书到大学。
然而,蒲立德不知道的是,他最想要的,恰恰是蒲幺美最不想要的。
陈小秋成绩一路下滑,蒲幺美是最得意的那个人。
对,她是一脸得意的在菜市场和人说:“我就知道她是瘟猪子,脑壳跟傻子一样,怎么可能读得了什么书。”
上高中就是浪费我的钱。
更过分的是,从陈小秋成绩倒数换班后,蒲幺美不再给陈小秋足额的生活费。
学校的饭一顿是7元,一荤一素一汤,一天吃2顿就是14元,加上早餐3元就是17元。一个星期下来正常的生活费就应该是85元。
这还不算陈小秋来回走读坐车的路费,因为蒲幺美不准她坐车,蒲幺美说:“坐什么车,你啥家庭天天坐车,自己走路回来。”
来回三公里,陈小秋每天都是跑着上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