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司马府,抖去伞上的雨花,走进内堂,这才发现正好赶上了众人吃饭。
看着走进门的李伏蝉,费鸡师连忙起身,笑着迎上去,“伏蝉,你回来啦,快快快,来吃饭!”
众人纷纷停下碗筷,等待李伏蝉落座,李伏蝉自然不会耽搁,一眼便瞧见了为自己留得位置,直接坐下,大快朵颐。
司马府的吃食皆由费鸡师准备,而他费鸡师多了解李伏蝉,所选的吃食皆合李伏蝉的胃口,故李伏蝉吃得不亦乐乎。
众人瞧见李伏蝉吃得这般开心,也是忍不住欣然一笑,不觉间胃口都好了几分,他们自然知道李伏蝉去了何处,当日归来,李伏蝉便将一切告知,今日不过是李伏蝉去试探试探,那文庙究竟有何猫腻。
只是,众人也无一发问,只待李伏蝉吃饱喝足,再言其他,看着李伏蝉着急忙慌,仿佛打仗一般,苏无名倒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伏蝉,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李伏蝉连连点头,嘴中含糊不清,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苏无名无奈一笑,且由他去了。
而其余众人也是纷纷含笑,宠溺地看了一眼似乎长不大的李伏蝉,还顺便将桌上的吃食尽量往李伏蝉面前推去。
饭后,李伏蝉一脸满足的仰倒在椅子上,这才好像想起什么,左右环顾一圈,轻咦一声,“卢阿兄再任司法参军,这都两天了,还没有回来吗?”
钟伯期一案完结,上官瑶环递交的文书回复已从长安传达,卢凌风被任南州司法参军,熊千年本就因案件告破,而对卢凌风此前的态度心生愧疚,本意就想让卢凌风再代参军,如今,有了正式的任命,一切便是顺理成章。
而卢凌风再任司法参军,势要为自己争一口气,便奔赴南州狱,欲将南州积压的案件一件件办理,时逢黄梅大雨,至此,已有两日未归司马府。
裴喜君满目的心疼与担忧,回道:“是啊,两天了,卢凌风一直没有回来,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上官瑶环走上前,轻轻拉起裴喜君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喜君,谢班头来过一次,卢凌风在南州府衙中审理陈年旧案,他辞官又再任,这时候,心里想来是憋着一股劲呢!”
苏无名想了想,眼睛一转,也赶紧道:“哎呀,这个卢凌风,怎么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公务上,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平白惹得我们喜君牵肠挂肚,待他回来,看义兄怎么说他!”
这话一出,倒是叫裴喜君羞红了脸颊,心间的忧虑却是散开不少。
李伏蝉这才将文庙见闻细细讲述,最后补充道:“文庙之中,另有一学子,我却是未曾见到,不过这文庙的杂役吉祥,身怀武艺,眼藏凶光,虽掩饰的极好,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后来,我佯装离去,在文庙屋顶更是看到了他放出的信鸽!”
众人闻言,皆是眉头紧锁,这小小的文庙之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会武的杂役,被下迷药的举人……
南州的黄梅天,大雨连绵,刚刚经历了石桥图案的阴暗天空,本以为云开见日,不曾想,短短几日,竟又出现了层层迷雾。
苏无名沉思片刻,这才开口道:“伏蝉,按你所言,这吉祥的嫌疑极大,但此刻一切皆是我们的推测,”苏无名稍顿,想了想,“独孤遐叔这两日既然居家,那就等卢凌风回来,一同再去文庙,探探这吉祥的虚实。”
上官瑶环看了看窗外的雨幕,倒是忍不住道:“卢凌风已去了两日,却是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李伏蝉也是忍不住侧了侧脑袋,这个卢阿兄,究竟在忙什么啊?
南州黄梅,阴雨悱恻,确是生活在长安的卢凌风从未经过的,再任参军,即便有积压的陈年旧案,但适逢此雨,他根本是寸步难行,连初来南州,甚觉繁荣的南州大街此刻都陷入了空无一人的境况。
卢凌风与谢、黄两位班头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南州大街上的一处食铺中,卢凌风望着天空瓢泼的大雨愣愣出神,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连手中的吃食也搁置一旁。
谢、黄两位半班头自然注意到了自家上司的异常,两人停下手中吃饭的动作,顺着卢凌风的视线看向天际,灰蒙蒙一片,只剩漫天的大雨。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纳闷,黄班头忍不住问道:“卢参军,你有心事啊?”
听闻声响,卢凌风微惊,手中的汤匙掉落碗中,这才转醒,卢凌风面容严肃,皱起眉头,“我心里有事啊,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闻言,谢、黄两班头笑了笑,黄班头赶紧激动道:“这次啊,朝廷的任命文书下来,您继续担任司法参军,我哥俩儿都替您高兴!”
“是啊!我俩都愿意跟着您干!”谢班头也真心诚意道。
卢凌风高傲鲁莽,不苟言笑,但其本身的人格魅力却是丝毫不减,他能力出众,敢打敢拼,每每有事,必然冲锋在前,这样的上司谁不喜欢,谢、黄两位班头对卢凌风敬佩有加,自然乐意跟着他做事。
谢、黄俩人是高兴了,可卢凌风此刻却是高兴不起来,看着食铺外丝毫不见颓势的大雨,卢凌风长叹一声,道:“我卢凌风在这天天下雨的南州,还有什么事可做啊!”
谢班头听到此话,立即反应过来,他仿佛一瞬间便摸懂了卢凌风的心思,道:“我听明白了,您是嫌这南州爱下雨,其实啊,也没多久,再有半个月!”
卢凌风面色一僵,随即惊叫出声:“什么!”
谢班头顿了顿,想了想,敲着桌子,信誓旦旦,“一个月!黄梅天儿嘛!”
卢凌风看着灰暗的天色,他感觉灰暗的又何止是这天气,他此刻的心情都阴郁了不少,有气无力道:“还要一个月!”
谢班头解释道:“这黄梅天啊,最适合的就是喝酒,睡觉,做梦!”此话一出,立马引来了黄班头的认同,笑着连连点头。
可卢凌风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双眼无神,“这才两天,我感觉啊,我整个人就快要发霉了!”说着话,卢凌风已经忍不住抱着头,整个人已经埋在了桌子上。
雨中的南州大街,此刻,早已没有了行人往来,杵着脑袋愣神的卢凌风却忽然看到雨幕中朦朦胧胧出现一道人影,卢凌风目光一紧,心中讶异,这么个鬼天气,会是什么人在街上行走。
那人影慢慢吞吞,左顾右盼,走两步便会停住,仔细看看周围后,才继续前行,慢慢便接近了卢凌风所在的食铺。
卢凌风这才看清,雨中那道身影虽着蓑衣,却无斗笠,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怀中却似乎揣着什么东西,抱的小心翼翼,他左顾右盼间似乎便是为了保护怀中的东西,只是,那副作态,形迹可疑,像极了做贼心虚。
卢凌风紧紧盯着那道身影,两位班头也发觉了卢凌风的异常,顺着视线看去,只听卢凌风问道:“可见过此人?”
谢班头回过头,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可看了好一会却是没认出来,“这是谁啊?”
黄班头却是忽然道:“这是冬郎吧!”
谢班头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身影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合,立即道:“对,就是他!”
卢凌风问道:“他是何人?”
谢班头解释道:“乞丐,打小在南州街上乞讨为生。”
乞丐?不对,这副姿态,此人不太对,卢凌风看着冬郎急急忙忙却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已经泛起了怀疑,“可有偷窃前科?”
谢,黄两班头对视一眼,俱是摇头,“没有。”冬郎此人,虽乞讨为生,但也算本分,倒是不曾作奸犯科。
而这时,正左顾右盼的冬郎,也看见了食铺中的卢凌风几人,其中谢,黄两位班头的捕手服更是仿佛蝎尾针一般蛰到了冬郎的痛处,他整个身子都怔住了,本来稍微抬起的头立马深深低下,身子弓的更弯,脚步不自觉地变快。
这一刻,卢凌风甚至能清晰地看清冬郎面上的紧张与恐惧,他的目光瞬间锐利,紧紧跟着冬郎的身影,就在冬郎即将离去之际,卢凌风突然暴喝一声:“冬郎!”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穿透雨幕,心中有贼的冬郎蓦然一惊,慌乱之下,怀中的东西径直掉落,一个包裹四散而开,金银珠宝散落一地,冬郎一急,胡乱抓起几件,便向着远处逃去。
看着冬郎狼狈的背影,和地面上七零八落的珠宝银两,卢凌风目光冷峻,却不为所动,而谢,黄两位班头却是对视一眼,立马拿起一旁的障刀,追赶而去。
冬郎也真是歹命,他自小南州乞讨,后来在文庙中寻了处偏僻的屋舍安身,如今,天降大雨,乞讨无门,饥饿无奈,只得睡觉,没想到大雨倾盆,伴随雷鸣,吓得梦中的冬郎惊醒,同时激动之下竟然踹碎了贴身的墙壁,从其中寻到了一个装满金银珠宝的包裹,天降横财,冬郎喜不自禁,自然想据为己有,可没想到,遇见了卢凌风。
回到南州府衙的卢凌风,饮着茶,听着谢班头讲明了前因后果,后问道:“那冬郎如何处置了?”
谢班头摇了摇头,好笑道:“他啊,整天做梦,梦里都是大富大贵,说那金银珠宝就是他自己的,他虽未偷窃,但见财起意,受了杖责二十,长长教训,已经放了!”
卢凌风点了点头,如此处置,也算合情合理。
而此刻的文庙之内,回了家的独孤遐叔却是忽然回到了文庙,吉祥看着整理书册的独孤遐叔,眼神莫名,一边递过茶碗,一边问道:“独孤举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独孤遐叔服了李伏蝉所赠的药物,状态好了不少,但来时雨大,淋了些雨,此刻不免有了些狼狈,倒是未曾叫吉祥看出什么,独孤遐叔一边装着书籍,一边笑道:“家中有事,我需回去几日,怕耽误读书,所以来取几本书。”
吉祥闻言,眉头却是忍不住皱起,他如今计划实施在即,这独孤遐叔怎么会突然回家,而且那忽然出现的李伏蝉总令吉祥内心或有不安,难道,这独孤遐叔真的发现了什么!
可吉祥也是厮混江湖多年的人物,识人之术倒也不差,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独孤遐叔的神情,发现并无异色,只得追问道:“不知举子要去办何事,吉祥能否帮上忙?”
独孤遐叔笑了笑,“是娘子家的私事,我们要去趟鹤县,吉祥有心了,但是不用帮忙。”说着话,独孤遐叔已经收拾好,准备离去。
吉祥心中一急,这独孤遐叔若是走了,自己的计划该如何施行,只是,吉祥又忽然顿住,随即想起什么,嘴里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的焦虑也立马散去,独孤遐叔既然重新来了文庙,那自己的计划便可施行,他如今要离开南州,去往别县,这不是更加顺应了他的计划。
吉祥也不再多言,反而恭恭敬敬地送着独孤遐叔离开了文庙,其实,他在刚刚那碗茶水中已经下了迷药,本想再对独孤遐叔说些什么颠倒黑白的话,却不想独孤遐叔毫无反应,竟然就这般施施然离开了,这倒是惹得吉祥疑惑不已,难道是迷药放久了,失去了一开始的作用。
只是,看着远去的独孤遐叔,吉祥也不曾深究,而是趁着大雨,埋伏进了文庙祠堂,等待寻花问柳的刘有求归来。
翌日,司马府,卢凌风终于归来,只是,行色匆匆,径直寻到了苏无名与上官瑶环。
大家正吃着李伏蝉冒雨买回的小食,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卢凌风便面容严肃,直接道:“苏无名,瑶环,出命案了!就在南州文庙!”
在场几人俱是一愣,对视一眼,纷纷看向李伏蝉,而李伏蝉却是猜到了什么,神情不变,动作不停,捧着粥碗,几乎将脸埋进了碗里,呼哧呼哧的。
鸡师公却是率先沉不住气问道:“死的是谁,可姓独孤?”
卢凌风也是一怔,他多日未归,自然不知道孤独遐叔之事,也不知道费鸡师为何如此发问,却仍是回道:“不是,听说是姓刘,是在文庙读书的一个学子。”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文庙之诡,却是越发的扑朔迷离,本以为只是迷药害人,不想,竟短短时间内,还出了人命!
这黄梅天,阴雨晦暗,泥泞潮湿,终究是恍恍惚惚,愁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