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领命而去。
谢妙仪走到妆台前坐下,一边卸钗环,一边让半夏去烧水给她沐浴。
今天晚上是个大日子,她想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半夏并没有向往常那样言听计从,反而欲言又止了半晌。
最后鼓起勇气重新折返,小心翼翼开口:“小姐……您……您确定真的要这样吗?”
“哪样?”
“小姐,我知道周帷不是好人,他辜负了您还想害您,但……或许还有别的法子,不一定要这样……一旦踏出这最后一步,您以后可就回不了头了。”
半夏吞吞吐吐,谢妙仪直接听笑了:“我为什么要回头?”
“此事太过……太过惊世骇俗……要是传出去,您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我想活啊。”
“???”
谢妙仪轻笑出声,嘲讽地勾起唇:“半夏,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输吗?”
半夏:“???”
“其实你说的很对,此事一旦传出去,我的名声就毁了,我这个人也毁了。我会背上无耻荡妇的骂名,会遭万人唾骂不得好死。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更没有后悔的余地。”
“可是凭什么呀?凭什么我不能生,我就要为他纳妾,为他收养私生子女。还要拿出自己的嫁妆供他们挥霍,将他的孩子教导成材?轮到周帷不能生,我只不过是学着他的样子,给自己找个男人生个孩子而已,凭什么就要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恬淡,嘴角甚至挂着浅浅的笑意。
可不知为何,半夏汗毛倒立,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就像是……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令人不寒而栗。
“我始终想不明白,我谢妙仪自小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见过塞外的雪,海上的风。那么多大风大浪我都过来了,最后,为什么会在后宅输得一败涂地。”
谢妙仪自嘲一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我谢妙仪不是输给了周帷,也不是输给了赵素兰,我只是输给了这个世道,输给了世人对女子规训。”
她和周帷婚前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自然也谈不上喜欢。可因为那次意外,因为父母之命,她不得不嫁。归根结底,无外乎在家从父四个字。
她也早知周帷对她没什么情意,三年来,还是倒贴着嫁妆银子帮他打理内宅,侍奉翁姑。只因周帷是她的夫君,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只有周帷好,她才能好。
她甚至也知道别人的孩子养不熟,可是在得知他们夫妇俩都不能生之后,哪怕怀疑那两个白眼狼是周帷的私生子,依旧只能装聋作哑。
不但要将他们记在名下悉心教导,还要拿着父母辛苦攒下的家财为他们铺路。不为别的,只为将来有个依靠。毕竟,夫死从子。
被活埋在棺材里的时候,谢妙仪始终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沦落到那样一副境地?
很久很久以后,终于如梦初醒。
她自认是个合格的女子,一直谨守三从四德。努力做好一个贤妻良母,努力经营好自己的婚姻。
把婆家的每一个人,都当做自己的亲人。把丈夫恩人的遗孤,也当做自己的恩人。
可周帷呢?他什么都没守,也什么都没做。
同样是人,同样食五谷杂粮有喜怒哀乐。凭什么他可以高高在上享受她的付出,她却要被框在条条框框里,任由他肆无忌惮对她予取予求?
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就因为她嫁给了他?
前世是她谢妙仪自己想不开,随波逐流最终走上绝路。
愿赌,服输。
可这一世,去他的三从四德,去他的女子规训。
周帷能做的事,她谢妙仪也同样做得。
她只是想活而已啊。
既然这个世道给她的路只会让她走上绝路,那她就只能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哪怕最终万劫不复,她也绝不后悔,更不会回头。
“我……我……奴婢这就去烧水……”半夏彻底被她眼中翻涌的情绪吓到,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地落荒而逃。
谢妙仪没有应声,沉默着坐在妆台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风拂过,伴随着阵阵桂花香,几朵细碎的金黄色桂花被风吹落在她掌心。
谢妙仪盯着看了半晌,不知想起什么,起身走到窗前盯着院中那棵高大的桂花树喃喃自语:“当年我若是跟你走,不知如今会是什么样?”
没人回答她的话,只有微风沙沙吹过桂花树的声音。
谢妙仪再次自嘲的笑了笑:“或许也就那样吧,我不该有期待的。这个世上,能救我的,终归只有我自己。”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接下来的事自然顺理成章。
半夏很快烧好热水,在浴桶中铺满玫瑰花瓣。
谢妙仪又滴上几滴好闻的香露,缓缓将自己沉入水底。
沐浴完毕后,半夏捧出几套衣裙让她选,谢妙仪一套都没选,反而自行挑了一身红石榴襦裙。
绯色衣裙艳红如火,一点绛唇,眉心再画上一朵花钿,还真有几分新嫁娘的模样。
看着镜中的自己,既紧张又期待,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她和周帷洞房花烛那晚,他假装醉酒连她盖头都没揭。
后来,一直守活寡至今。
今天晚上突然要与一个男子男欢女爱,谢妙仪的心情其实是有些微妙的。
这毕竟是她生平第一个男人,或许也会是她今生唯一的男人,她不由自主的想郑重一些。
往后余生想起来,或许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在谢妙仪的忐忑不安中,天色渐渐暗下来。
房中的蜡烛燃烧到一半时,敲门声终于响起:“夫人,云公子到了。”
谢妙仪急忙吹熄蜡烛:“进来。”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
借着微弱月光,她隐约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
宽肩窄腰,长身玉立。
他眼睛上蒙着一条厚厚的黑布,静静站在门口。
咔嚓一声——
房门被关上。
静谧幽暗的空间里,只剩下谢妙仪和萧昀两人。
或许是因为太过陌生,又或许是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不知夫人方不方便扶我一把?”最终,是萧昀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他蒙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确实需要有人扶一把。
谢妙仪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拒绝,直接走上前轻轻扶住他的胳膊。
在两人靠近的那一瞬间,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像是草木香,又好像夹杂了别的味道。
除了好闻之外,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