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重重宫门,于睿思殿中,高俅终见官家赵佶。
身着青色道袍,金带束腰,赵佶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的一刹那有雷弧跳动,看着阶下毕恭毕敬的高俅,眼神中无悲无喜。
“高爱卿,这个时间入宫,所为何事?”
高俅俯首,抽泣道:“请官家为臣子做主?”
“你身为殿前都太尉,谁还能欺负到你头上?倒是弹劾你的奏章,朕收到了不少。”赵佶眼中渐渐有了人的神采。
高俅四肢伏地,向前爬了一小段,声泪俱下道:“臣对官家赤胆忠心,天地可鉴!那些人不过是嫉妒微臣。”
“呵呵……好了,还不是你表忠心的时候,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前段时间叛逃出京,斩杀微臣螟蛉之子的禁军教头林冲现身京东西路,济州境内的水泊梁山……”
“哦,水泊梁山?”赵佶心中一动,他对这个地方记忆犹新。
最擅察言观色的高俅听出了官家声音中的异样,莫非官家早就知道这个地方?是谁能够上达圣听?
高俅琢磨不定,转而道:“济州团练使黄安欲征剿水泊梁山,但出师不利,而后邀东平府都监董平,东昌府骑将张清,高唐州知府高廉相助,四州合兵一处,集兵八千余人,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赵佶脸色阴晴不定,他想起了监正刘羲叟的那句:“大势不可逆!”
哪怕赵佶自那日起重拾《先天无极功》,同时参悟神霄雷法,但却进境极缓,似乎他的心灵都被蒙尘一般。
纵使林灵素和龙虎山天师合力施为,也不过是只换得那一晚清明,从刘羲叟老监正所展现出来的朦胧岁月碎片中,他恍惚中看到了皇室和宋廷的无能为力。
但现在他几乎将那晚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唯知自己的最宠爱的女儿赵福金在梁山,似乎出自他的决策。
高俅用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官家略显纠结的神色,但是螟蛉之子身死,高廉被杀,连续失去两个亲人,他已顾不得那么多。
“四州主将或被擒,或被杀,而后梁山水寇更是扮成官军,骗开州城城门,将城内的富绅,粮仓洗劫一空,扬长而去。”
赵佶闻言,冷声道:“一群废物,蛀虫,八千人征剿水寇,反而大败而回,朕到底养了一群什么东西?”
高俅瑟瑟发抖,道:“水寇猖狂,丝毫不将官府放在眼里,臣请调精兵剿灭之,以镇军威。”
“调兵遣将一事,明日于枢密院议事,若确定出兵,再选任帅臣将兵。”赵佶沉吟道。
高俅只得领命,如今的枢密使是媪相童贯,严格意义上他是高俅的上司,看来还有与他通通气。
高俅并未急着告退,而是又与官家讲了一些趣事,特别是蹴鞠方面的乐事,直到官家兴尽,他才告退出宫。
次日,官家召集了枢密使童贯,太尉高俅,太师蔡京,及殿前都太尉宿元景四人议事。
听闻济州水寇连破四州府城之后,几人脸色各异。童贯面露不屑,他虽是太监出身,但也颇有韬略,屡立战功,十分看不起水寇强盗。
蔡京好似老狐狸一样,双眼微眯,处在半睡半醒之间;最后一人宿元景为人刚正不阿,是其他几人的老对头。
对于高俅所说的济州水寇,宿元景并未正面应对,而是语气沉重道:“天下盗贼蜂蛹四起,何止济州梁山水泊一处。江南有匪名为方腊,于皇家漆园起义,拥兵数万,攻城掠县,传闻即将合围杭州城,背后隐约是摩尼教在死灰复燃;
还有河东路威胜州有猎户田虎起义,攻占了威胜州及周边县城,据皇城司的密报,此獠背后有辽国宗室的身影。”
宿元景见无人接话,继续说道:“还有那与淮地起事的王庆,想必此人,枢密使和太师两位不陌生,此人也非同小可,已攻占五座军州,坐拥十余万兵卒,其军师是一个叫做李助的相师,据传此人得到了前朝相师袁天罡的传承,认为王庆有人主之相……”
“放肆!”赵佶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为何从没有人与他说过这些,他这些年听到的都是海晏河清,一片盛世之景,赵家的天下何时走到了这一步。
他注意到蔡京和童贯微变的脸色,便知宿元景所言不虚!
“大宋河山原来已是千疮百孔,为何朕听到的都是歌功颂德的言语?你们还要瞒朕多久?”赵佶清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蔡京和童贯眼神扫向宿元景,这几个大寇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均没有想到宿元景会将此事捅到官家面前。
他不应该接触到这些密报才是,难道是司天监的那位在出招,众所周知宿元景正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媪相童贯虽是太监,但人高马大,嘴唇上更是有些许胡子,完全看不出他其实是一名太监。
只听他中气十足道:“禀官家,这些贼寇不过是一些芥藓之疾,不足为虑,其危害远不及西夏与北辽,为禀呈官家,也是不想官家为这些小事忧心。”
宿元景高声道:“这如何还是芥藓之疾?难道要等到他们裂土称王,与朝廷分庭抗礼,成长为国中国,才算是大寇吗?”
童贯怒视宿元景,两人就此事在大殿之中吵了起来,甚至都忘记了官家赵佶还在场。
蔡京幽幽地看着这一幕,眼角的余光却是注视着官家的神情变化,官家只要不点他的名字,他就绝不会出声。
高俅看着两位大佬斗法,生怕战火蔓延至己身,早就退身至蔡京身后,他从小人物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地位,最不在乎的是脸面,最在乎的也是脸面。
“够了!这是朕的大殿,不是你们争吵的地方!给你们三日的时光,讨论出一个让朕满意的方案。”赵佶拂袖而去。
等到赵佶远去之后,蔡京才出声道:“官家让咱们商讨出一个满意的方案,三位若是不嫌弃,老夫在太师府恭候三位大驾光临。”
直到蔡京拄着拐杖离去,三人才异口同声道:“老狐狸。”
随即又因为刚刚的默契而感到莫名的难受,各自仇视一眼,相继出宫。
三日之后,四人商讨的方案并未让赵佶满意,又是三日,三日,三日……最后这件事竟被搁置起来,再无人提及。
赵佶的心思又被带到蹴鞠,书法,赏石,规建园林上,甚至《先天无极功》和神霄雷法的修炼也搁置起来。
他已是忘却梁山水寇一事,甚至忘却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顺德帝姬赵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