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委员宣布散会时,有个人影从村委大院儿西墙一闪而过,向村子西北角快步走去。
这个人是伍腊梅,她虽然在村里住,但她的户口在东山镇,不是村里。所以,她没有收到选票,自然不能参与投票。
虽然没有选举权,但她自始至终都很关注这次选举的。虽说她和宋福离婚了,但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还有个儿子。这个孩子和别人不亲,就和他爷爷亲。每天一放学,放下书包,准跑到天地老爷家里去,不是帮助扫扫院子,就是陪天地老爷看电视。有时候,就在天地老爷家写作业,吃饭,晚上睡在天地老爷家。
伍腊梅也是,虽然和宋福离婚了,但对天地老爷老两口儿,还是挺孝顺的。经常去帮助婆婆蒸个馒头,洗个衣服什么的。过年过节也去送点东西,帮助浆浆洗洗的。天地奶奶对她也是很关心的,家里在有什么好吃的,给她送一份过去。曾经有一次,竟然张罗着帮助伍腊梅找女婿。
两家人,因为有宋煜森夹在中间,关系没撂。
伍腊梅去的不是天地老爷家,她直接去了章悦家。恰好,章美丽也在。
“舅妈,你帮我参谋个意见。”一进门,伍腊梅就叫章悦是舅妈。
这要是在以前叫舅妈,章悦会痛快痛快地答应,但现在不同以往了,章悦笑着说:“腊梅,你叫我什么我不管,叫我姐我也不管。选举结束了吗,你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伍腊梅一笑,说:“以前在街上碰着了,不都是叫的舅妈吗?这会儿怎么不认账了。是不是,美丽?”
章美丽此时早已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招呼腊梅上炕坐。章悦拿来瓜子、苹果、花生,放在炕上,又拿来茶壶,要泡茶。
“舅妈,我来吧,你都显怀了,再有八个月就生了吧。”
“不用八个月,七个月就生了。”章悦把茶壶递给腊梅,扶着墙直了直腰,“还别说,最近身子懒了。”
腊梅说:“舅妈,你说,宋福要是当了书记,能往好道上走吗?”
“美丽在这儿,你听美丽怎么说。”
章美丽偏了偏头,叹口气说:“我今天是豁出去了,反正大伙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闹会场也不丢人。”
“妹子,你真有勇气,要是我,我说不出口,也不敢那么做,真是服了你了。”
“有什么敢不敢的,人逼急了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我就是想帮于林一把,把宋福弄下去,他太不是人了,人味儿没有一点。”
“噢,还真是那么个理儿。”
章悦说:“腊梅,村里人都说你的好儿呢,离婚了还不撂公婆,还以儿媳妇的身份对待老人。宋福他是真没有福气呀,这么好的媳妇怎么就离了呢?嗨,他可是真没有福气呀。难怪你小舅都瞧不起他,说他纯粹是胡作,早晚能把自己作坏了。”
章美丽说:“哼,进去一次了,是陆林心慈手软,放了他一马。要不然,得蹲个三年两年的。”
腊梅恨铁不成钢地说:“他怎么就是不长脑子呢,一条道儿走到黑。这么作下去,能作到什么时候?”
章美丽说:“腊梅,你都和他离了,我有什么说什么。你就看吧,早晚有他倒霉的时候,现在超市都开不下去了。马家村的两个服务员都辞了,就留个姘头当服务员,一天也卖不一千块钱。这都是美丽姐告诉我的,她天天观察超市的客流量,有时候好几天一个客也没有。再这么作下去,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倒了。”
伍腊梅的眼泪很快就下来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可他,是孩子他爹……”
伍腊梅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两肩抖动着,无声地恸哭起来。
章美丽拍拍她的后背:“想哭你就哭吧,别憋出病来。”
章美丽这一说,伍腊梅一下子伏在她身上,哇哇大哭起来,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知什么时候,李德强进了屋。
伍腊梅抬头,只叫了声“小舅……”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你看看,越说哭得越厉害。你小舅妈都哭了,腊梅,你想让你小舅妈也哭坏身子?”
李德强连劝带吓,伍腊梅终于止住了哭声。她擦干眼泪,对李德强说:“小舅,我在西院墙外面都听见了,有张选票作废了,是不是你投的票?”
李德强愣住了,半天没说话,心想,这伍腊梅的心思挺细呀,还能看出这一层意思来,不简单呐!
李德强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明白事理的都明白,嗨,这人哪,得有自知之明,小福子就是最没有自知之明的一个!”
“小舅,你说宋福选上书记能变好吗?”
“怎么说呢,这不好说。都说家鹊儿屁股一撅,就知道它往哪儿飞,就那个德性,能好到哪里去?”
停了会儿,李德强痛心地说:“有句话说,大义灭亲,哪能那么简单,就大义灭亲了?我姐夫多么刚正的一个人,老党员了,选票上还不是写的他儿子的名字?我倒是想大义灭亲嘞,也下不去手啊,干脆,我就写四个人,作废就作废。说实话,这四个人我都看好了,觉得都不错,剩下的,就交给天老爷吧,让老天来决定吧。”
“小舅,宋福作到头了。”
“作到头了,怎么说?”
“他的十万块钱,是昨天夜里和我借的。”
“和你借的,说借就借了?那是给煜森念书的钱。还有,将来娶媳妇成家,不都需要钱吗?”
章悦说:“恐怕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
“他打借条了。刚开始我不同意,他就耍赖。没办法,让他打了借条,就给他了。”
“小福子真是作到头了。”李德强明白过什么似的。
“小舅,他这些年挣多少钱我有数。离婚时给我的,加上后来给的,说是抚养费,加起来快六十万了。还有村里的一栋房子,也归我。这么多年,他挣的钱剩不几个了。他捡洪利的一百万,祸祸了二十多万,剩下的给洪利了。他手里的钱,送礼的,给骚娘们的,请客吃饭的,剩不几个了,我能给他算出来。”
章悦接过话头,对李德强说:“你外甥还赌呢,输的多赢的少。”
“嗨!这个孩咂呀,算是完了。本来,多好的日子,红红火火的,可现在?真是作到头了。”
“还有,小舅,他在东山镇干供销社主任那会儿,本来有机会回县社,有机会东山再起,就因为那个骚娘们,就毁了。再后来……”伍腊梅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又要哭了。
章美丽连忙劝她:“他就是那么个窝囊废,有什么伤心的。把你儿子养好就行了,你老了也有个依靠。”
“小舅,你说他当上书记,能变好吗?”伍腊梅还是不死心。
“能变好早变好了,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你再看看整天围在他身边转的人,能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