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内,澈儿坐在廊下,拿着一根狗尾巴草轻轻闻着,她转头对祖师爷说:“那只大乌龟说五天后会回来,它可能有五毒散的解药,我有点等不及了,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祖师爷若有所思,说:“你是灵国的公主,那个男娃是和你一起来的,你们似乎十分要好。”
澈儿手里捏着那根狗尾巴草转来转去,说:“这些阿问都告诉我了,可是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祖师爷走过来,说:“你现在能想起什么来?”
澈儿说:“我好像……隐约看到一个男人,他好像生病了,一直叫我的名字。”
澈儿应该是想起了灵帝,她和阿问此行就是为了他的病而来猿国寻元丹,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澈儿!药好了!今天这个药闻起来真苦啊……”
丁儿把熬好的药端了过来,澈儿一脸为难地说:“我都已经好好的了,为什么还要喝这个药?”
祖师爷背对着她,含糊说:“去病如抽丝……”
澈儿眉头紧皱,看了一会药,似下定决心一般,叹了一口气,端起药,正要喝的时候,祖师爷突然喊:“等一下!”
澈儿拿着药碗一脸不解看着祖师爷的背影。
祖师爷突然转身拿过灵澈儿的药碗,一下把药泼了出去!
“老爷爷……”澈儿醒来后就没见过祖师爷这么激动过。
祖师爷拿着空碗的手在颤抖,突然他将碗使劲摔了下去,碗的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然后他转身迅速进了里屋。
丁儿更是吃惊,从来没有见过师父这般失态!
祖师爷关上门,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枉为医师,行医一百多年,救人无数,如今竟要……竟要毒杀这个小娃娃,只因你的一丝怀疑……
可是……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如上万年前那个魔头一样,驱使上古神兽对猿国肆意践踏,必然会有成千上万个无辜的百姓死无葬身之地……
杀她一人,就可保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可是……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阿问对村子里的人的爱护之心有目共睹,想来和他一起的澈儿性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然而,只是有这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让祖师爷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医师动了杀念!
祖师爷一整天都将自己关在房内,丁儿和伙计放在他门口的饭一点也没有动。
澈儿问丁儿说:“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也没有说不喝药,我只是……”
丁儿在祖师爷手底下学医已经多年,看到祖师爷这般反常的举动,再加上澈儿召唤神兽的举动,此时也猜出了个大概。
他有点躲避地说:“不怪你,兴许师父是累了,我们不要打扰他,师父自己会好起来的。”
澈儿说:“嗯……那你帮我再熬药吧,我乖乖喝药。”
丁儿看着澈儿如同可怜巴巴的小兔子一样,心中不忍,说:“你今天不用喝药了。”
“可是……”
“我忘了,师父跟我说过今天你不用喝药的,我给忘了。”丁儿撒了个谎。
“那好……”澈儿也回房间去了,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澈儿醒来后,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包括她的法术和灵力使用,她现在基本算是一个空白的人。虽说她性情大大咧咧,很多事都不在乎,可是此时她也感觉很受伤。
“为什么好像没有人喜欢我?连老爷爷也不喜欢我……”
澈儿晚饭也没有吃。
她想起她召唤出龟仙时众人惊骇的表情,难道是因为我……让他们害怕?
阿问……那个男孩,好像并不害怕我,也不讨厌我。
他说我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应该会知道我很多很多事,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问清楚……
想着想着澈儿就睡着了。
阿问从丞师玺那里听到了他这么可怕的经历,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父子二人都久久沉默着,都没有注意到天已经黑了。
阿问突然想起祖师爷说他是狼族是事情……而丞师族为犬神族……
“父帅,我……是你和娘的儿子吗?”
丞师玺一怔,天已经黑透了,也没有星星,阿问在黑暗中无法看清丞师玺的表情。
丞师玺说:“你当然是我们的儿子。”
“我是狼族,你一直都知道的吧?”
良久,阿问听到丞师玺说:“无论怎样,你都是我们的儿子。”
“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你只要知道你是丞师家的孩子,有灵帝在,永远不会有任何人敢质疑。”
“我想知道真相。”
阿问隐隐感到自己的身世并不简单,而且多半是什么残酷的真相。
丞师玺叹了一口气,说:“你也知道,真相可能会让你现在的生活天翻地覆。”
“嗯,可是我想明明白白知道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你知道达布部落吗?”
“那个被猿国灭族的部落?我记得是在漠北……”
阿问突然心中一惊,难道……
丞师玺接着说:“我想你猜到了,达布部落一直是灵国的盟国,多年来我们一起对抗猿国的暴力扩张……可惜,没等我们的救援军到,达布整个部落已经全军覆没,连王族三百四十人,都被猿国全部屠杀……”
“……”
“达布的皇后还留有一口气,在我们赶到的时候,拼尽最后的力气生下了你。”
“我是……达布部落的人?……”
“嗯,你可能是达布部落唯一剩下的人。”
“娘从小就给我在后脑勺留一条小辫子也是……”
“是,那是达布部落的标志,未成年的男子留一条小小的鞭子,上面绑着璎珞。”
阿问感觉呼吸困难,果然这样沉重的身世一般人很难承受,父帅和娘一直瞒着,就是不想让我承担着全族的仇恨吧……
丞师玺接着说:“没错,你是达布部落王族唯一的血脉,你的哥哥们都……我们把他们埋在达布部落的王陵,那里沉睡着你们历代祖先,只是漠北太远,无后人祭祀,怕是已经很是荒凉……”
“……”
“我和你娘给你取名'问’,在达布的语言里,它的意思是‘勇敢的鹰’。”
阿问突然说:“世界上慢慢不会再有这个部落的任何痕迹,他们的文字、传统、语言……都会慢慢彻底消失,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我们还记得达布,你身上也流淌着达布的血液,只要我们都还记得它,它就一直存在。”
“父帅……”阿问感觉再也支撑不住,扑到丞师玺怀里哭了起来, 他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突然被告知这样沉重的命运,除了哭,他能做什么?
……
阿问哭着哭着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他身上披着丞师玺的外衣,丞师玺却已不见踪迹。
身上有一封丞师玺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简短的信:
阿问,你永远是我和你娘的儿子。
不要去追寻仇恨,去追寻幸福吧!
我决定放过自己的了,我要走了,我相信你娘和我的兄弟们已经都原谅了我……
对不起阿问,唯一的亏欠就是你,没有办法看着你长大。
……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阿问不知道父帅是怀着怎么的心情写下的这封信,阿问感觉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自己……
阿问哭啊哭,直哭地虚脱,无力躺在地上。
身上丞师玺的外衣上还有他的味道。
从小他最崇敬的人就是丞师玺,在他心中丞师玺是无所不能的真正的男子汉。他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变成和父帅一样强大的男子汉。
可是丞师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娘也随之离开了。
此时此刻,他刚刚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就知道整个部落整个家族都死在猿国铁骑之下。
他感觉有一种不知名的黑暗正在慢慢笼罩他的整颗心。
他想将全世界都掀翻重建!
这不公平!
为什么战争就这样无情地夺走他所有的亲人!
他不知道应该找谁算账。是找猿国吗?是找猿国的哪个人吗?
即便他将猿国踏平,失去的亲人就可以都回来吗?
猿国的每一个士兵也都有自己的家人,我如果杀了他们,他们的家人又要去找谁报仇……
仇恨没有终结。
丞师玺在信里对他说:“不要去追寻仇恨,去追寻幸福吧!”
……可是我做不到啊!!
阿问感觉自己的心被仇恨和愤怒填满,他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他的内心依旧满是黑暗。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即便是父子,也有聚有散。
达布部落、娘、父帅,都已经离他而去。
这个世界上,从此就是彻底的孑然一身……
彻底的孤独,彻骨的寒冷。
……
很好的阳光照在阿问的身上,阿问只感觉自己身在很深的深渊底下,并且还在继续往下陷……
阿问突然觉得就这样沉到底,睡下去也很好,便不必再去面对这所有的事……
不,我对这个世界并不是全无眷恋。
不,我还有澈儿!
阿问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挣扎爬起来,拼命像药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