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重?”褚若右肘撑在炕桌上,扶了下头上的花头金簪,着实不能理解,“爱重她还让她没名没分地跟了你三年?”
“那是因为她出身太差,顾及到父亲与母亲不会答应,这才……”
“别找借口了,你是老爷唯一的嫡子,太太把你看得比她自己的命还重,你就是死活要把沈婵接到侯府来,他们又能把你怎样?为免于名声受损,你便一直拖着,误了沈婵这么多年青春,日后她生下孩子,太太要把她除掉,你又能护得住她吗?说白了,你最爱的是你自己。”
褚若清亮的目光透过温柔的灯火望进冯昭眸底,唇瓣翕动,缓缓吐出两个字:“虚伪。”
前世加上今生,她都活过几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搁她面前装情深?真他爹的恶心。
冯昭两眼射出怒光,大声反驳道:“等生下长孙,母亲自然会接纳她,母亲一向心慈面软,不像你那么恶毒。”
“骗骗沈婵还可,不要把自己也骗了,”褚若掸掸衣角,起身下炕,“还是早些过去吧,别让她久等了。”
不等冯昭再言,她已转头往里面走去。
冯昭眼看着隔间的门合上,搭在轮椅上的双手渐渐收紧,末了嗤地一笑。
分明嫉妒要死,还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也不知是谁虚伪。
隔日早晨,褚若起来用膳,用到一半,银儿自外面走来,哼哼唧唧道:“都这会儿了,怎么不等太阳晒屁股再来?假殷勤。”
正给褚若盛汤的听雨问道:“什么假殷勤?”
“那个沈姨娘咯,”银儿气呼呼地指了指门外,“过来敬茶了。”
妾室进门的第二日要向正妻跪礼敬茶,这是本朝的风俗,并非侯府一家的规矩,按理是该来的。
不过褚若并不想见沈婵,她与沈婵最好的状态就是,互不往来,互不见面,井水不犯河水。
“叫她回去吧,我这里没这些礼数。”
银儿又叽咕了两句,掀帘出去传话。
谁知沈婵却不肯走,“这怎么能行?我刚进门,不给奶奶敬茶,让人知道了,岂不骂我不懂规矩?奶奶虽然是好意,但礼不可废。”
这里是侯府,并非绿纹巷小宅,言行还是要谨慎些,免得落人口舌。
银儿不耐烦道:“我家小姐都说不用了,你赶紧走吧。”
沈婵柔柔道:“若奶奶这会儿不得空,我可以在外头候着,待她有了闲暇,我再进去也行。”
“愿意站,你就站着吧。”银儿不爱搭理她,扭身回了屋里。
褚若听说后,皱了皱眉。
银儿哼道:“不用管她,等会儿她受不了,自己就走了。”
“这样不好,”听雨面露忧色,看向褚若,“院子里人多,她那样杵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刁难她呢,况且她有孕在身,太太和姑爷晓得了,也会不高兴的。”
“听雨所言有理,”褚若放下碗筷,让人先把餐桌与膳食撤了,坐到炕上,“那就请她进来吧。”
银儿心里不喜,但褚若吩咐,也只能照做。
少时沈婵进来,在下方福了福身,“妾身给奶奶请安。”
褚若嘴边噙笑,淡淡道:“不必多礼,先坐吧。”
没等沈婵坐下,银儿就用红漆盘端了盏茶来,往沈婵面前一递。
沈婵没有接,抚着肚子,先笑着说:“妾身怀有身孕,不便下跪,夫君昨晚才叮嘱,要妾身好生保养,不可有一丝一毫劳累,这孩子是长子,将来要袭爵,出不得半点差错,所以妾身就不跪了,还请奶奶海涵。”
袭爵??
银儿当下出言斥道:“姨娘慎言!按我朝的宗法制度,嫡长方有袭爵的资格,‘嫡’字在前,莫说你这胎未必是男,即便是,日后世子之位也与他无缘,何况立嗣之大事,要由家主与族中族老商议决定,不是你可以随便议论的。”
这才刚进门呢,就打上爵位的主意了?喝了多少假酒啊,醉成这样?
“是不是我可以议论,也不该由你一个婢子来指责,”沈婵面腮一红,双目微微瞪圆,“奶奶,这就是你的人么?如此没规矩。”
“你都敢擅自定下靖安侯府的立嗣大事了,还有脸谈规矩?”褚若本不欲同她计较,可忍耐也有个限度,“银儿是在教导你,什么事能谈,什么事不能,得亏在你面前的是我,若换了太太,已经掌嘴了。”
沈婵下意识摸了摸面颊,咬着牙把满腹怨念吞下。
褚若摆手道:“要敬茶就赶紧的,不然就回去。”
她强烈怀疑,沈婵执意进来敬茶,是为了向她炫耀冯昭对她有多重视。
沈婵端了茶盏上前,站着给褚若,褚若接了,但没有喝,径直放下。
这礼不伦不类的,顶多算是有个半全。
“妾身告退了。”
“去吧。”
小丫头打起帘子,沈婵辞了出去。
褚若让人把餐桌挪回来,继续用膳。
银儿咕哝着骂道:“好不要脸,还妄想让她儿子袭爵,做梦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怎么就摆不正位置了?”
“她敢有此论,是因为冯昭给她灌输了这样的想法。”褚若夹一筷子清炒笋丝在碗里,低头喝了口粥。
拾翠摇头叹道:“姑爷答应她的,至今没一件兑现过,她居然也敢信。”
“她已没有回头路,除了相信,还能如何?”听雨也跟着叹气,“自欺欺人罢了。”
入住东耳房后,沈婵每日除了去冯夫人与褚若两处请安外,很少出门,不论与家里人,还是与下人,相处都算融洽,倒也安分。
但从她进府后,府里和外面关于冯昭养外室的议论就没停过,冯夫人压制过,愣是压不住,消息传开,没多久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族里有人就在背后笑话冯昭,腿废了,风流还不改,这就叫身残志坚。
几个族老脸上挂不住,气呼呼来到侯府发了一通牢骚,要靖安侯夫妇对儿子严加管教。
“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的?笑他‘身残志坚’!我们几张老脸,都没处放了!”
冯夫人被闹得头疼,又小病了一场。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冯昭成天待在书斋,也不太出门了,然而尽管如此,去沈婵那里仍然去得勤,几乎每天晚上都歇在东耳房,恩爱得紧。
靖安侯被儿子牵累丢了面子,暴跳如雷,把冯昭叫去,用鞭子抽了一顿,只因又恐他身子骨不好,给打坏了,并未抽得太狠。
因为惦记未出生孙儿,冯夫人气归气,却每隔几日会往沈婵这里送安胎的补药来,有些人见状,私下也给她送些礼,巴结巴结她。
沈婵感到受重视,非但没被谣言影响,反而底气更足,腰板挺得更直了。
银儿知道有人给沈婵送礼,气得骂“势利眼”,褚若却不在意,只要沈婵不生事,她就无所谓。
这日晨间,褚若来到西华堂请安,顺便开了让冯夫人还钱的口。
冯夫人当即暴怒:“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年前才亏了几万两,家里正值困难之秋,不替我分忧,还伸手向我要钱?一分都没有!”